[續奧德利夫人的秘密第一章上一小節]少的愛護,也許能贏得她年輕的心,獨一無二地從她的嶄新的初戀裏取得她同意結婚的諾言。毫無疑問,這是個羅曼蒂克的白日夢;然而,盡管如此,這夢似乎十分順利地在實現。露西·格雷厄姆看上去並不討厭從男爵的殷勤。她的態度裏,絲毫沒有想俘獲大富翁的女人的那種淺薄花招。她已經習慣于受到大家的愛慕,不論對方地位高低,所以,對于奧德利先生的行爲,她也沒有多大在意。再說呢,他那麼多年來一直是個鳏夫,人們已經想不到他會再結婚了。可是,最後道森夫人還是同家庭女教師提到了這樁事情。外科醫生的妻子正坐在教室裏忙于工作,而露西正在給學生們畫的那些彩速寫添上傳神之筆。
“我的愛的格雷厄姆小
,你可知道,”道森夫人說,“我認爲你應該覺得你自己是個運氣極好的姑娘。”
俯首工作的家庭女教師擡起頭來,惶惑地瞪著眼睛看她的東家,把滿頭鬈發向後甩去。這可是世界上最妙的鬈發--柔軟,羽毛似的,總是從她的臉部飄揚開去,陽光射透頭發的時候,便在頭部周圍形成一個淡淡的光輪。
“我的愛的道森夫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她問道,一面將駝毛畫筆蘸到調
板上
的海藍顔
裏,接著,畫筆謹慎地虛懸在空中,遲遲未落到學生的速寫中那一抹柔和的紫紅
裏,使地平線明朗起來。
“呀,我的愛的,我的意思是說,想成爲奧德利夫人和奧德利莊院府邸的女主人,只要你自己拿定主意就行了。”
露西·格雷厄姆的畫筆掉到了圖畫上,她的臉一直紅到美麗的頭發根上,然後臉又發白了,比道森夫人以前見過的還要蒼白得多。
“我的愛的,別激動呀,”外科醫生的夫人撫慰地說道:“你知道,除非你自己願意,沒有人逼你嫁給邁克爾爵士的。當然吵,那准是樁非同一般的婚姻;他的收入極好,又是最最慷慨大方的男子漢之一。你的地位會很高,你會有力量做許多好事;不過,正如我先前所說的,你必須完全受你自己的感情的指引。我必須說的,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邁克爾爵士的殷勤,你覺得並不稱心惬意,卻去慫恿他,那就確實不光采了。”
“他獻殷勤--慫恿他!”露西喃喃地說道,仿佛這些話把她弄糊塗了。“請,道森夫人,請別跟我說。我毫無這種意思。這是我萬萬不會想到的。”她把肘部靠在面前的畫圖板上,雙手護著臉,仿佛深沈地思索了好幾分鍾。她頸子裏圍著一條狹狹的黑絲帶,帶子上系了個金屬小匣,或者是個十字架,再不然就是個小畫像;不論它是什麼吧,反正她始終把它藏在她的服下面。她坐著默默地思索的時候,有一二次,把護著臉的雙手移開一只,忐忑不安地去摸索那絲帶,用半是憤怒的手勢揪住它,在手指之間前後扭動。
“道森夫人,我認爲有些人是天生不幸的,”不久她便說道:“我要是成了奧德利夫人,對于我說來,那就是大大的交好運了,運氣實在好得無福消受了。”
她說這話時聲調裏有許多辛酸,弄得外科醫生的妻子驚訝地仰起頭來瞧她。
“你還不幸,天哪!”她大聲說道。“我認爲你是最不應該這樣說話的人了--你,那麼生氣勃勃快快樂樂的一個姑娘,人人見到你都獲益不淺。如果邁克爾爵士把你從我們這兒搶走,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將怎麼辦哩。”
這次談話以後,她們經常談這個問題,討論到從男爵對她的愛慕時,露西就再也不露聲了。在外科醫生的家庭裏,這已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情:邁克爾爵士不論何時求婚,那家庭女教師就會從容地接受他的要求;事實上,一個身無分文的姑娘竟拒絕這樣的求婚,在單純的道森一家人看來,就會覺得這是愚不可及的瘋狂了。
于是,六月裏一個霧雹迷蒙的晚上,在外科醫生家的小客廳裏,邁克爾爵士坐在窗畔,面對露西·格雷厄姆;主人家裏出了點意外的事,全家都走出房間去了,他就利用機會道出了最挨近他的心坎的那件大事。他用幾句莊嚴的話向家庭女教師提出求婚。他對她說的話裏,在態度和聲調裏自有某種幾乎動人的地方--一半兒倒有求恕求免之意:他知道自己不能指望被一個美麗年輕的姑娘選中,如果她並不愛他,那就別勉強接受他的求婚,他甯可她拒絕他,哪怕這樣做會使他心碎萬分。
“露西,”他莊重地說道,“我認爲,一個女人嫁給一個她並不心愛的男子,再也沒有比這更大的罪孽了。我的愛的,你在我心目中是那麼寶貴,我的心是那麼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只要一想到我的願望要落空就會令我感到痛苦,然而我可不願意你爲了我的任何幸福而作這種孽。如果憑借這樣一種舉動,我就能獲得我的幸福,--可它不能,永遠不能,”他誠摯地重複說道,“除非出于真誠和愛情,否則,受其他一切動機支配的婚姻,都不會有好結果,只會産生苦惱。”
露西·格雷厄姆並不瞧著邁克爾爵士,卻筆直地望著外邊兒霧霭彌漫的暮以及小花園外遙遠的朦胧景
。從男爵竭力要看看她的臉,可是她轉過身去,把側影對著他,他沒法兒看清她眼睛裏的表情。如果他能看得清的話,他就會看見一種有所思慕的凝視,仿佛要穿過遙遠的朦胧景
,向更遠
望去--一直望到另一個世界。
“露西,你聽到我說的話嗎?”
“聽到的,”她嚴肅地說道;既不是冷冰冰的,也決不是仿佛聽了他的話而生氣似的。
“那麼你的答複呢?”
她依舊注視著黑沈沈的鄉村景,並沒有把視線轉過來,倒是默不作聲了好一會兒;接著,她向他轉過身來,態度上露出一種突如其來的激情,這種激情使她容光煥發,閃耀出一種嶄新的神奇的美麗光采,即便是在逐漸加深的暮
之中,從男爵也察覺到了她的激情,她在他的腳邊雙膝跪下。
“不,露西;不,不!”他熱烈地大聲說道,“在這兒可別這樣,在這兒可別這樣!”
“就要在這兒,這兒,”她說道,震撼著她的奇怪的強烈感情,使她的聲音變得尖銳而又入耳--不是響亮,而是異乎尋常地清晰:“就在這兒,而不是其他什麼地方。你多麼善良--多麼高貴,多麼慷慨大方!愛你!比我善良比我美麗百倍的、會深情地愛上你的女人,有的是啊;可是你對我的要求太高了。你對我的要求太高了!要記住,我曾經過的是什麼生活,只要記住這一層就好了。我從嬰兒時期起,看見的只是貧窮,其他啥也沒見過。我的父是個有教養的人;聰明,多才多藝,寬宏大量,清秀漂亮--可是貧窮。我的母
--可是別讓我提到她吧。貧窮,窮之又窮,艱苦,氣惱,屈辱,剝奪!你說不上來;你屬于
境順利、生活舒適的人們之列,你永遠猜不到象我們這樣的人忍受的是什麼苦難。因此,別對我要求太高。無私無慾,我做不到;對這樣一樁婚姻的好
視而不見,我也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在她那激動和熱情爆發的背後,自有一種暧昧不明的東西現在她的態度裏,這使從男爵心中充滿模模糊糊的驚惶之感。她仍舊留在他雙腳旁邊的地上,與其說是跪著,倒不如說是蹲著,她那薄薄的白
衫籠罩在她的身
周圍,她的淡黃秀發技散在肩膀上,她的藍
大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爍爍,她的雙手揪住她頸子附近的黑絲帶,仿佛它一直在卡住她的頸子似的。
“別對我要求太高,”她不斷地重複說道:“我從嬰兒時期起一直是自私自利的。”
“露西,露西,明白說吧。你不喜歡我嗎?”
“不喜歡你!不,不是這個意思!”
“可有別的什麼人是你心愛的嗎?”
她對他的問題縱聲大笑。“我並沒愛上世界上哪一個人,”她答道。
他聽到她的答複是高興的;然而她那奇怪的大笑聲卻刺痛了他的感情。他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好不容易地說道:
“好吧,露西,我決不會對你要求太高。我敢說,我是個羅曼蒂克的老傻瓜;但,如果你並不討厭我,如果你並不愛別的什麼人,那麼,我就看不出有什麼理由我們不該結合成爲非常幸福的一對兒。就這樣說定了,露西?”
“說定了。”
從男爵伸出兩臂摟著她,把她扶起來,吻了一下她的前額;接著,他輕聲地跟她道過晚安,便筆直地踅出屋子去了。
他筆直地踅出屋子去了,這個傻裏傻氣的老人,因爲有某種強烈的情緒在他的心裏翻騰波動--既不是喜悅之感,又不是勝利之情。而是某種接近于失望的情緒;某種被窒息了的、沒有滿足的渴望,沈重而沈悶地壓在他的心上,仿佛他中背著一個屍
似的。他背的是希望的屍
:一聽到露西的話,他的希望便死了。如今一切懷疑、恐懼和怯生生的憧憬全結束了。象其他跟他同年齡的老人一樣,他必須滿足于對方爲了財産和地位而同他結婚。
露西·格雷厄姆慢慢地走上樓梯,走到屋子頂層她那小房間裏。她把光線暗淡的蠟燭放在五鬥櫥上,便坐到白鋪的邊上;靜默而蒼白,就象挂在她四周的帷帳一樣。
“寄人籬下,辛勞苦役,委屈羞辱,都一去不複返了,”她說:“一切過去的生活的痕迹都消失無遺了,關于身份的一切線索都被埋葬了,忘記了--除了這個,除了這個。”
她那揪住頭頸附近的黑絲帶的左手,一直沒有放松過。她說這話時便把黑絲帶從口拉了出來,瞧著那系在黑絲帶上的東西。
它既不是金屬小匣或人物小像,又不是個十字架,它是包在一張長方紙頭裏的一只戒指,--那張紙上一部分印著字、另一部分寫著字,年久發黃,折疊得發皺了。
……《奧德利夫人的秘密》第一章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二章”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