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如果賜我以讀者,那麼,他們很可能將出于好奇心想要知道,我是以怎樣的方式下定決心來寫這部戈琉辛諾村源流考的。爲達此目的,我必須事先描述某些細節。
1801年4月1日,我出生于戈琉辛諾村,父母都是正派高尚的人。在我村教堂執事那裏我接受了發蒙教育。那位可敬的先生使我得益非淺,日後在我身上發展了的對讀書的愛好以及總而言之對文墨工夫的志趣都多虧了他。我的進步雖然緩慢,但卻紮實,因而在我出世後的第十個年頭我已經通曉了至今仍留在我頭腦裏的一切東西。我的頭腦生來就虛弱,並且由于同樣虛弱的身子骨的原因,不容許我更多地增加頭腦的負擔。
文學家的美名對我來說是最可羨慕的。我的雙雖是最可敬佩的人,但爲人樸實,所受的教育是老派的,從不讀一句書,全家除了給我買來的《識字課本》、皇曆以及《最新尺牍大全》之外,其他的書籍一概沒有。閱讀《尺牍大全》,長期以來成了我樂以忘憂之事,我背得滾瓜爛熟,雖如此,但每天每日我還是在其中發現了層出不窮的新的美不勝收之境。除了我父
曾在其麾下任副官的普列米亞尼可夫將軍之外,庫爾岡諾夫在我看來是最偉大的人物。關于他,我詢問過碰到的所有的人,很可惜,沒有人能夠滿足我這個好奇心,誰也不知道他的爲人,而對我的一堆問題只有一個回答:庫爾岡諾夫撰寫了《最新尺牍大全》,而這一點我是早已確信無疑的了。一團未知的黑暗籠罩著這個人物,就象他是上古的半個神仙,有時我甚至懷疑他是否實有其人。他的名字我覺得是虛構出來的,而關于他的傳說似乎是虛無缥缈的神話,有待于新出一個尼布爾①去考證。話說回頭,此人還是不斷跟蹤我的想象,我費盡心機想賦予他神秘的面貌以某種明確的形象,于是最終定奪,他應當酷似地方自治會的書記克留奇金,那是一個小老頭,生著紅鼻子,兩眼閃爍有神。
①尼布爾·巴托爾·喬治(1776—1831),德古代曆史學家,著有《羅馬史》。
1812年我被送往莫斯科,進了卡爾·伊凡諾維奇·梅勒寄宿學堂。在那兒我呆了不到三個月,因爲在敵人拿破侖進攻以前放我們回家了。我又回到了鄉下。趕走十二種語言的敵軍以後,又想把我再次送到莫斯科去看看動靜。卡爾·伊凡諾維奇回到了昔日學堂的瓦礫場沒有?或者,在相反的情況下,就打算把我送進另外一個學校。但我懇求母
把我留在鄉下,因爲我的健康狀況不佳,不允許我早上七點鍾起
,而所有寄宿學校的作息製度通常都是如此規定的。因此,我長到十六歲,卻依然停留在發蒙階段,而跟我那幫調皮鬼玩棍棍球乃是我唯一的學科,此項學問還在寄宿學堂時我已獲得相當豐富的知識。
此時我進了××步兵團任士官生。在該團我一直呆到去年即18××年。在團裏呆了這幾年,給我留下的愉快的印象不多,只除了兩件事,一是晉升軍官,二是當褲兜裏總共只有一盧布六十戈比的時候突然贏了二百四十五盧布。慈愛的雙相繼去世,我不得不退伍,回到祖傳宅子裏來。
這期間我的生活對我非常重要,因此我打算多唠叨幾句。我得事先請求好心的讀者原諒,如若我把他的俯就之意用得不當的話。
那是個深秋雨的日子。到達驿站之後,我得轉路回戈琉辛諾村了,我雇了一輛馬車,沿著小路回家。雖然我生
文靜,但重睹度過我美好年華的那些地方的急不可耐的心情如此強烈地控製著我,以至我時不時地催促車夫,時而答應賞他酒錢,時而又威脅要狠狠揍他,我順手給他背脊上捅了兩三下,很靈驗,那效果比掏出和解開錢包還來得更快當。這個,我得承認,敲了他兩三下,在我生平是第一遭,因爲車夫這幫人,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特別對勁。車夫趕著三套馬車,但我覺得,他是在按車夫的老章程辦事,揮舞鞭子,拉緊缰繩,確乎在規勸他的馬兒。終于,戈琉辛諾村的灌木林遙遙在望。過了十分鍾,馬車駛進庭院。我的心跳得厲害,心情說不出的激動,環顧四周,不見戈琉辛諾已經八年啦!一株株白桦,我
眼看見將它們栽在籬笆旁,如今已經長大,枝葉繁茂,直指藍天。庭院裏,舊時曾砌了三個方方正正的花壇,其間是一條鋪沙的甬道,而今業已變成未加修刈的草地,上面一頭黑
的母牛在吃草。我的車子在臺階前停下。侍仆跑去開門,但門闩已經上鎖。百葉窗已經打開,房子似乎還有人居住,一個女人從仆人的廂房內走出來,問我找誰。當她得知老爺本人回來了,便再跑了回房。接著,一群群仆役將我團團圍住。我打從內心深
被感動了,眼見得一張張面熟的和陌生的面孔,我便跟他們一一友好地
吻。少年時我的淘氣鬼如今已成了當家人,而坐在地板上以供驅使的小丫頭而今已成了生兒育女的主婦。男子漢都哭了。對娘們說話,我毫不客氣:“你可老了呀!”得到深情的回答:“而您呢,老爺?您可變醜了呀!”他們把我帶到後庭的臺階,我的
迎面竄來,一把抱住我,又哭又號,好似我成了曆盡艱辛的奧德修斯了。有人跑去給澡堂生火。廚子,由于無所事事,業已長了一大把胡子,自告奮勇給我張羅午飯,或曰晚餐——因爲天
已黑。當即給我打掃房間,那間房子裏原先住著
跟我先母的丫鬟。我發覺自己已經棲身于舒舒服服的祖傳安樂窩裏了,二十三年前我正在這間房子裏呱呱落地。
將近有三個禮拜,我在忙忙碌碌中打發過去。我結交陪審員、貴族首席代表以及省裏各官員人等。最終我接受了遺産並接管祖傳的這個田莊。我安定下來,但很快一種無所事事的煩悶開始折磨我。其時我還沒有結識善良的、可敬的鄰居××。管理田莊的事務我全不在行。被我指定爲掌管鑰匙的全家總管的我的
母所說的故事,總計由十五個家庭掌故構成,對于我本應妙趣橫生,但一經她的嘴巴說出來,就永遠單調乏味之至了。因此,對我來說,她本人就成了另一部《最新尺牍大全》,其中,我知道在哪一頁上可以找到哪一行。那本名副其實的《尺牍大全》我在倉庫裏一堆破爛中間找到了,它那樣子顯得很狼狽。我把它拿出來重見天日並且動手鑽研它,但庫爾岡諾夫對我已經喪失了昔日的魅力,我再讀了一遍,從此不再翻閱。
在這極端狹隘的境界裏,我産生了一個想法,何不自己動手也來試試寫點什麼呢?偏愛我的讀者已經獲悉,我讀書是花了叮噹響的銀錢的,而我也沒有機會獲取那一失手就溜走的東西,癡長到一十六歲還跟奴仆的孩子玩耍,隨後,又從一個省遷移到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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