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喬治·奧威爾>1984>第十節

《1984》第十節

喬治·奧威爾作品

  他醒來的時候,有一種睡了很久的感覺,但是看一眼那臺老式的座鍾,卻還只有二十點三十分。他躺著又打了一個盹;接著下面院子裏又傳來了聽慣了的深沈的歌聲:

  這不過是個沒有希望的癡想,它消失得象春日一樣快,但是一顧一盼,片言只語,卻引起了夢幻,偷走了我的心!

  這喋喋不休的歌曲盛行不衰,到chu都仍可聽到,壽命比《仇恨歌》還長。裘莉亞給歌聲吵醒,舒服地伸個懶腰,起了chuang

  “我餓了,”她說,“我們再做一些咖啡。他ma的!爐子滅了,shui也冰涼。”她提起爐子,搖了一搖,“沒有煤油了。”

  “我們可以向老卻林頓要一些吧。”

  “奇怪得很,我原來是裝滿的。我得穿起yi服來,”她又說,“好象比剛才冷了一些。”

  溫斯頓也起了chuang,穿好yi服。那不知疲倦的聲音又唱了起來:

  他們說時間能始愈一切創傷,他們說你總可以把它忘得精光,但是這些年的笑容和眼淚卻仍使我心裏感到無限悲傷!

  他一邊束好工作服的腰帶,一邊走到窗戶邊上。太陽已經沈到房後去了,院子裏不再照射到陽光。地上的石板很shi,好象剛剛沖洗過似的,他覺得天空也好象剛剛沖洗過似的,從屋頂煙囪之間望去,一片碧藍。那個女人不知疲倦地來回走著,一會兒放聲歌唱,一會兒又默不出聲,沒完沒了地晾著尿布。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靠洗yi爲生,還是僅僅給二、三十個孫兒女作牛馬?裘莉亞走到他身邊來,他們站在一起有些入迷地看著下面那個壯實的人影。他看著那個女人的典型姿態,粗壯的胳臂舉了起來往繩子上晾yi服,鼓著肥大的母馬似的屁gu,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很美麗。他以前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五十歲婦女的身ti由于養兒育女而膨脹到異乎尋常的肥大,後來又由于辛勞過度而粗糙起來,象個熟透了的蘿蔔,居然還可能是美麗的。但是實際情況卻是如此,而且,他想,爲什麼不可以呢?那壯實的、沒有輪廓的身軀象一塊大理石一般,那粗糙發紅的皮膚與一個姑娘的身ti之間的關系正如玫瑰的果實同玫瑰的關系一樣。爲什麼果實要比花朵低一等呢?

  “她很美,”他低聲說。

  “她的屁gu足足有一公尺寬,”裘莉亞說。

  “那就是她美的地方,”溫斯頓說。

  他把裘莉亞的柔軟的細腰很輕易地摟在胳膊裏。她的身ti從臀部到膝部都貼著他的身ti。但是他們兩人的身ti卻不能生兒育女。這是他們永遠不能做的一件事。他們只有靠用嘴巴才能把他們頭腦中的秘密傳來傳去。但是下面那個女人沒有頭腦,她只有強壯的胳膊、熱情的心腸和多産的肚皮。

  他心裏想她不知生過了多少子女。很可能有十五個。她曾經有過一次象野玫瑰一樣鮮花怒放的時候,大概一年左右,接著就突然象受了精的果實一樣膨脹起來,越來越硬,越紅,越粗,此後她的一生就是洗yi服、擦地板、補襪子、燒飯,這樣打掃縫補,先是爲子女,後是爲孫兒,沒完沒了,持續不斷,整整幹了三十年,到了最後,還在歌唱。他對她感到一種神秘的崇敬,這種感情同屋頂煙囪後面一望無際的碧藍的晴空景se有些摻雜在一起。奇怪的是對每個人來說,天空都是一樣的天空,不論是歐亞guo,還是東亞guo,還是在這裏。天空下面的人基本上也是一樣的人——全世界到chu都是一樣,幾億,幾十億的人,都不知彼此的存在,被仇恨和謊言的高牆隔開,但幾乎是完全一樣的人——這些人從來不知道怎樣思想,但是他們的心裏,肚子裏,肌肉裏卻積累著有朝一日會推翻整個世界的力量。如果有希望,希望在無産者中間!他不用讀到那本書的結尾,就知道這一定是果爾德施坦因的最後一句話。未來屬于無産者。他是不是能夠確實知道,當無産者勝利的日子來到的時候,對他溫斯頓史密斯來說,他們建立起來的世界會不會象dang的世界那樣格格不入呢?是的,他能夠,因爲至少這個世界會是一個神志清醒的世界。凡是有平等的地方,就有神志清醒。遲早這樣的事會發生:力量會變成意識。無産者是不朽的,你只要看一眼院子裏那個剛強的身影,就不會有什麼疑問。他們的覺醒終有一天會來到。可能要等一千年,但是在這以前,他們盡管條件不利,仍舊能保持生命,就象飛鳥一樣,把dang所沒有的和不能扼殺的生命力通過肉ti,代代相傳。

  “你記得嗎,”他問道,“那第一天在樹林邊上向我們歌唱的鸫烏?”

  “它沒有向我們歌唱,”裘莉亞說,“它是在爲自己歌唱。

  其實那也不是,它就是在歌唱罷了。”

  鳥兒歌唱,無産者歌唱,但dang卻不歌唱。在全世界各地,在倫敦和紐約,在非洲和巴西,在邊界以外神秘的禁地,在巴黎和柏林的街道,在廣袤無垠的俄羅斯平原的村莊,在中guo和日本的市場——到chu都站立著那個結實的不可打垮的身影,因幹辛勞工作和生兒育女而發了胖,從生下來到死亡都一直勞碌不停,但是仍在歌唱。就是從她們這些強壯的肚皮裏,有一天總會生産出一種有自覺的人類。你是死者;未來是他們的。但是如果你能象他們保持身ti的生命一樣保持頭腦的生命,把二加二等于四的秘密學說代代相傳,你也可以分享他們的未來。

  “我們是死者,”他說。

  “我們是死者,”裘莉亞乖乖地附和說。

  “你們是死者,”他們背後一個冷酷的聲音說。

  他們猛地跳了開來。溫斯頓的五髒六腑似乎都變成了冰塊。他可以看到裘莉亞眼裏的瞳孔四周發白。她的臉se蠟黃。面頰上的胭脂特別醒目,好象與下面的皮膚沒有關系。

  “你們是死者,”冷酷的聲音又說。

  “是在畫片後面,”裘莉亞輕輕說。

  “是在畫片後面,”那聲音說。“你們站在原地,沒聽到命令不許動。”

  這開始了,這終于開始了!他們除了站在那裏互相看著以外什麼辦法也沒有。趕快逃命,趁現在還來得及逃出屋子去——他們沒有想到這些。要想不聽從牆上發出來的聲音,是不可想象的。接著一聲咔嚓,好象打開了鎖,又象是掉下了一塊玻璃。畫片掉到了地上,原來挂畫片的地方露出了一個電幕。

  “現在他們可以看到我們了,”裘莉亞說。

  “現在我們可以看到你們了,”那聲音說。“站到屋子中間來。背靠背站著。把雙手握在腦袋後面。互相不許接觸。”

  他們沒有接觸,但他覺得他可以感到裘莉亞的身子在哆嗦,也許這不過是因爲他自己身子在哆嗦。他咬緊牙關才使自己的牙齒不上下打顫,但他控製不了雙膝。下面屋子裏裏外外傳來一陣皮靴聲。院子裏似乎盡是人。有什麼東西拖過石板地。那女人的歌……

1984第十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第十節第2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