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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風流》第一章

西蒙娜·德·波伏娃作品

  亨利朝天空看了最後一眼,天空似一塊黑seshui晶石。上千架飛機擊破了這份甯靜,這實在使人難以想象;然而,斷續的話語在他腦海中跳躍,發出歡快的聲響:進攻停止了,德軍潰敗了,我馬上就可以外出了。他繞過沿河馬路的一角。街頭又將彌漫著油的香味和桔花的芬芳;人們又將在陽光燦爛的露天咖啡座上縱情地談天說地;他也可以在吉他聲中喝上一杯真正的咖啡了。他的雙眼、雙手和肌膚都chu在饑餓狀態:多麼漫長的饑馑歲月啊!他慢慢地登上冰冷的臺階。

  “總算熬出頭了!”波爾緊緊擁抱著他,仿佛曆盡萬劫之後重新相逢。亨利從她的肩頭上方,擡眼望著那棵燈光閃爍的枞樹,它在屋裏數面大鏡子互相反照之下,顯得到chu都是,無邊無際。桌子上,擺滿了杯碟與酒瓶;幾束槲寄生和枸骨葉冬青散亂地扔在一副踏梯下面。他掙tuo開身子,把外套往長沙發上一丟。

  “你聽到廣播了嗎?有好消息。”

  “啊!快對我說說。”她從不聽廣播,只想從他嘴裏得到消息。

  “你沒有發現今晚的天空這麼明亮?聽說馮·龍德施泰特①的後方出現了上千架飛機。”

  ①馮·龍德施泰特(1875~1953),德軍元帥。

  “我的上帝!那德guo人再也不會打來了。”

  “根本就談不上他們會再打來。”

  說實在的,他腦中也掠過了這種念頭。

  波爾詭秘地一笑:“我做了防備。”

  “什麼防備?”

  “地窖裏面有個小貯藏室,我已經讓女門房把它騰出來了,必要時你可以躲在裏面。”

  “你不該跟女門房講這種事,這樣只會引起恐慌。”

  她用左手緊緊地捏住披肩的未端,像是在護著自己的心髒。

  “他們會槍殺了你的。”她說,“我每天夜裏都能聽到他們敲門,當我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他們站在我面前。”

  她一動不動,半閉著雙眼,仿佛真的聽到了什麼動靜。

  “以後就不會有了,”亨利樂呵呵地說。

  她睜開了眼睛,垂下了雙手。

  “戰爭真的結束了?”

  “爲時不會太長了。”亨利把踏梯搬到橫在天花板正中的大梁下面,“要我幫你一把嗎?”

  “迪布勒伊一家很快就會來幫我的。”

  “爲什麼非要等他們呢?”

  他拿起鐵錘,波爾把手放在他胳膊上,“你不去工作了嗎?”

  “今晚不去了。”

  “你每天晚上都這麼說。一年多了,你一個字也沒有寫。”

  “別擔心,我有寫作的慾望。”

  “這份報紙占用你的時間太多了,瞧你幾點鍾才回家。我肯定你什麼也沒吃,你不餓嗎?”

  “現在不餓。”

  “你不累嗎?”

  “一點兒也不累。”

  她的眼睛關切而貪婪地盯著他,在這種目光之下,他感到自己猶如一塊易碎而危險的瑰寶——原來這就是令他精疲力竭的原因。他登上踏梯,用手小心翼翼地輕輕敲擊著一枚釘子。這座房屋年代已不短了。

  “我甚至都可以告訴你,我要寫的將是一部歡快的小說。”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波爾的聲音有點兒不安。

  “就我說的這意思,我想寫一部歡快的小說。”

  他差點就當場編造起這部小說的內容來,他很喜歡把自己的構思大聲地講出來。可波爾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那目光如此強烈。他沒有吭聲。

  “把那一大把槲寄生給我拿過來。”

  他小心地挂上了布滿白se嫩芽的球狀綠枝,波爾又給他遞了一枚釘子。對,戰爭結束了,至少對他來說如此。今天晚上,是真正的節日。和平正在開始,一切都在開始。節日、消遣、玩樂、旅遊,也許還有幸福,反正自由絕對少不了。他在橫梁上系好了槲寄生、枸骨葉冬青和聖誕夜的彩se飾帶。

  “怎麼樣?”他邊爬下梯子邊問。

  “好極了。”她走過枞樹,把一支蠟燭重又豎直,問道:“如果不再有危險了,你要出發去葡萄牙嗎?”

  “當然。”

  “你一去旅行,肯定又不工作了吧?”

  “我想不會。”

  她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撫弄著在枝葉間微微搖晃的一只金se的飾球。他開口說出了她正等待著的話兒:

  “真遺憾,不能把你一起帶走。”

  “我完全清楚這不是你的過錯。別傷心,我周遊世界的慾望愈來愈小了。這有什麼用呢?”她莞爾一笑,繼續說著,“我等著你,要是平安無事,等待也並不使人厭煩。”

  亨利忍不住想笑。這有什麼用呢?問得奇怪!裏斯本、波爾圖·桑特拉、科英布拉,多麼美麗的地名!他甚至無需說出這些地名就可感覺到喜悅的心情油然而生。他只需在心中默默自語:我將再也不呆在這兒,我要遠走高飛了。遠走高飛,這個詞兒比最美的地名還美。

  “你不去打扮一下?”他問道。

  “我這就去。”

  她登上室內的樓梯上樓去了。亨利走到餐桌邊,想了想,他確實餓了,可每當他承認肚子發餓想吃東西時,波爾便往往焦慮不安,甚至連面孔都變了形,他拿起一塊肉放在一片面包上,咬了一口,他暗下決心,自言自語道:“從葡萄牙回來後,我一定到旅館去住。”夜晚,回到一間無人等待著您的臥室,該是多麼惬意啊!甚或在他熱戀著波爾的時候,他也一心想獨居一間空屋。只是在1939年至1940年期間,她每天夜裏都像死了一樣躺倒在他那具遭受了可怕的摧殘的軀ti上,既然他已把自己的一切交給她,豈敢拒絕她什麼要求?再說,宵禁也給這種結合提供了方便。“你什麼時候遠走高飛都可以。”她常常這樣說,可當時他還不能走。他抓起一瓶酒,用開瓶塞鑽鑽進軟木瓶塞,木塞子吱嘎作響。只要一個月時光,波爾就可能習慣那種沒有他在身邊的生活,她若不習慣,也活該。法蘭西從此不再是一座囚籠,guo界即將打開,生活再也不該是一種桎梏。整整四年,自己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關心的只是他人。這足夠了,也太過分了。眼下該過問一下自己了。正因爲如此,他迫切需要獨居,需要自由。漫長的四年之後,一個人要重新恢複原來的模樣,談何容易啊。有成堆的東西他必須弄個一清二楚。什麼東西?嗳,他目前尚不明白,可抵達那兒之後,當他獨自徜徉在油香撲鼻的街巷時,他會盡量設法明確自己的chu境。他心頭再次激動地一跳;天空又將一片蔚藍,窗戶上又會飄忽著晾曬的yi服。他將作爲一個遊客,雙手cha在兜裏,行走在人群之中,他們cao的不是他的語言,他們的所憂所慮也與他毫不相幹。他將縱情地去生活,去感覺生活,這樣,也許會使一切變得明朗起來。

  “多可愛!你把所有瓶塞都打開了!”波爾步履輕盈地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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