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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風流》第四章

第2小節
西蒙娜·德·波伏娃作品

  [續名士風流第四章上一小節]您是羅貝爾·迪布勒伊的女兒”時,她便惱羞成怒,一聲不吭。她爲他而自豪,但是她希望他聲名顯赫而又鮮爲人知。

  “起訴,這會造成太大的反響。”羅貝爾說,“不行,我們沒有武器。”他把刊物一扔,說道:“你那天說的事太對了,對我們來說,露臉就算躶ti。”

  他總是那麼准確地向我提起我早已徹底忘卻了的一些話,我對此感到驚訝,他對這些話賦予的意義往往比我賦予的更爲深刻,他總是給所有人的話都賦予更深刻的意義。

  “躶ti從露臉開始,而誨婬始于多言。”他繼續說道,“他們規定我們只能是雕像或亡靈,一旦發現我們有血有肉地活在人世,他們便譴責我們欺世盜名。正因爲如此,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舉動就會輕而易舉地釀成醜聞:笑、說、吃,這都是現行犯罪。”

  “那麼,您就設法不要讓人發現。”納迪娜聲音激怒地說。

  “聽我講,”我說道,“用不著大驚小怪的。”

  “噢!你呀,那當然!即使有人從你的腳上踩過去,你都會以爲別人是偶然碰到你的腳。”

  實際上,他們圍繞著羅貝爾的這番大吹大擂並不讓我高興。盡管他自1939年以來什麼也沒有發表——除在《希望報》寫點文章之外——可人們吹起他來比戰前還更起勁得多。人們強烈要求他設法進入法蘭西學院、爭取榮譽勳位,記者們圍追著他,報上刊登了有關他的成堆成堆的謊言。“法guo在吹噓其地方特産:文化與時裝。”他常對我這樣說。他爲圍繞著他的這些胡言亂語也感到惱火,可又有什麼辦法?我盡管給納迪娜百般解釋,說我們對此無能爲力,可她每次在報刊上讀到有關羅貝爾的消息或見到他的照片,總大怒一場。

  現在,家裏的門又叮咣作響,家具又東倒西歪,書籍又嘣嘣地往地板上亂丟一氣了。這騒亂勁兒打一清早便開始。納迪娜睡眠很少,她認爲睡覺就是lang費光yin,盡管她並不太知道怎麼利用時間。一旦要去從事哪項職業,她就要爲此付出代價,犧牲許多東西,因此,在她眼裏,做任何事情都是白搭。她實在拿不定主意做什麼事情。當我見她悶悶不樂地坐在打字機前時,我常問她:“有進步嗎?”

  “我還是學化學好,可我又怕通不過。”

  “那就好好學你的化學吧。”

  “可總得有個秘書會打字啊。”她一聳肩膀,“腦子裏要記那麼多公式,太荒誕了。這跟真正的生活會有什麼關系?”

  “要是那麼煩你,你就丟了化學呗!”

  “你總對我諄諄教導。不要像風標那樣行事。”

  她善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小時候,我常教她該如何如何,她厭煩透了,如今,她反過來又用那些話來對我。

  “有的情況下,固執己見就是愚蠢。”

  “可你別慌張!我並不像你以爲的那麼無能。這次考試,我會成功的。”

  一天下午,她叩響了我的房門:“朗貝爾來看我們了。”

  “來看你的。”我說。

  “他後天又要出發去德guo,他一定要跟你道個別。”她聲音激動,又嘀咕了一句:

  “來呀,不來就不太客氣了。”

  我隨她來到了起居室。可我清楚,朗貝爾實際上並不太喜歡我。納迪娜爭強好勝、缺少誠意、執拗任xing,這刺傷了他的心,他無疑——不無道理——把這一切都歸咎于我。我猜想他也一心想找一位年紀比較大的婦人作爲他心目中的母qin,可卻堅決抑製住這一幼稚的慾望。他鼻子微翹,雙頰有些虛腫,這張面孔暴露了一個歸順之夢經常萦繞的精神和肉ti

  “你不知道朗貝爾跟我談了些什麼吧?”納迪娜激動地說,“十個流放者中,美guo人沒有把他們送回去一個,全都被活活地拖死在集中營了。”

  “開始幾天,就有一半喪了命,因爲讓他們猛填紅腸和罐頭。”朗貝爾說,“而現在,早上就給他們一個湯,晚上一點咖啡,外加一截面包,他們都得了斑疹傷寒,像蒼蠅一樣一群一群地死去。”

  “必須把這一切公布于世。”我說,“必須起來抗議。”

  “佩隆會去做的,可他需要確鑿的事實,但這很難,因爲他們禁止法guo紅十字會去集中營。正是爲此事我才又要出差。”

  “帶我一起去吧。”納迪娜說。

  朗貝爾微微一笑:“我求之不得。”

  “我的要求有什麼可笑的嗎?”納迪娜聲音不快地說。

  “你完全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朗貝爾說,“他們只給戰地記者放行。”

  “也有女的戰地記者。”

  “可你不是。再說,現在爲時已晚,再也不接受任何人了。不過,別懊悔。”他補充道,“我可不勸你去幹這種職業。”

  他說的是他自己,可納迪娜卻以爲從他的話中感覺到了幾分以恩主自居的意思。“爲什麼?你做過的事,我也能做吧,不行嗎?”

  “你想看看我帶回來的照片吧?”

  “拿出來瞧瞧。”她貪婪地說。

  他把照片扔在桌上,我更希望不看,可別無選擇。有關屍ti堆的照片,還能忍受,這一堆堆屍ti太多了,可怎麼給這些屍骨投以同情呢?面對活人的形象我們自己又該怎麼辦呢?所有這些眼睛……

  “我見過的還要更慘。”納迪娜說。

  朗貝爾沒有答腔,收起照片,然後用勉勵的口吻說道:“你知道,若你真的渴望搞通訊報道,那也不難,你只需跟佩隆說說。就是在法guo本土,也可能有一大堆調查工作要搞。”

  納迪娜打斷了他的話:“我所向往的,是見見世界到底是怎麼一副樣子,一行行地爬格子,這對我來說可沒有意思。”

  “我肯定你能成功。”朗貝爾熱情地說,“你富有膽識,善于誘導別人開口說話,你對一切都應付自如,准會到chu暢通無阻。至于塗篇文章,很快就可學會。”

  “不。”她神態固執地說,“只要一動筆寫,就決不會講真話。佩隆有關葡萄牙的報道,豎的全都成了橫的。你的通訊,我肯定也是這麼回事,我才不信呢。正因爲如此,我才想qin眼見見是什麼東西。可我決不會想方法將它們製造成謊言,然後拿去兜售。”

  朗貝爾的面孔布上了yin雲。我遂說道:“可我認爲朗貝爾的文章極有說服力。達豪集中營的衛生所,人們感到就像qin自參觀過一樣。”

  “你的感覺,這又證明了什麼?”納迪娜聲音不耐煩地說。出現了片刻沈默,她開口問道:

  “瑪麗到底送不送茶來?他ma的,”她專橫地喊叫,“瑪麗。”

  瑪麗出現在門口,身上穿著藍se的工作罩衫,朗貝爾笑盈盈地站起身來:

  “瑪麗·昂熱!你在這兒幹什麼?”

  她臉se霍地變紅,轉過腳跟,我擋住了她:“您可以回答嘛!”

  她目光直直地盯著朗貝爾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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