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赤道悲鳥第六章上一小節]”勒貝爾說。
士兵們絞著芝麻杆,在做人把。那些芝麻杆是齊娅曬幹,用來磨成粉做調料的。火把點燃了。
在這洗劫過程中,那只大冠鵑沒有露面。它叫著。當中尉一聲令下,士兵們把火把扔進窗時,它只沙啞地叫了一聲,然後便沈默了。士兵們等待著。它觀察著。勒貝爾低著頭,用鞋尖鑽地,好像怕朱莉出現,目睹家的毀滅。
火把滅了,火卻沒有著起來。甚至連客廳裏被炭火穿過的帷幕也沒有燒起來。
“小雕像作出決定了。它不希望別墅被燒。”勒貝爾松了一口氣,說,“走吧!我們在這裏沒有任何事可幹了。”
“作決定的不是它,而是那只鳥。”中尉又失望,又驚訝,“它的哀傷保護了那些哀傷的人。”
圓圓的太陽慢慢地升起在地平線上。那團紅而溫暖的東西射出光芒,照著紅樹群落和沼澤地,小飛蟲和蚊子恐慌起來,白鹭飛得慢了,鹞叫得輕了,燕鷗收住叫聲,藏身在雌蕊和風信子底下,不見了。鳄魚咬著厚厚的草層,把它拖到布滿汙泥的
底吞噬。埃萊娜一聲不吭,就像被車燈照花眼的兔子,呆住了。
康貝劃著船,奔三角洲而去。他想在天亮之前到達那裏。皮埃爾幾次要替換他,至少要拿過一支槳。康貝滿懷深情地拒絕了,借口說雙臂劃槳力量才能均衡,並能減輕疲勞。皮埃爾沒有堅持。他感覺到太陽慢慢地降溫了,聽見鳥兒在窸窣作響,小船在“嘩嘩”地滑行,船槳有節奏地“吱吱嘎嘎”。他很快就忘了身在何。忘了鷹派的暴亂、勒貝爾的懦弱,忘了埃萊娜的臉和聲音。他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爲什麼要逃跑。他只知道康貝聰明、強壯、富有同情心和愛心。他轉過身,伸出一只手臂,用指尖碰了一下這個不期而遇的夥伴的背。埃萊娜一眼瞥見了這一多情的舉動,露出了尖刻的微笑。
甜蜜而溫柔的夜用陣陣夜霧遮住了河流。河的兩岸,有氣無力的巨蜥和麻木不仁的獴與河中的芒果樹枝難分難辨。那是漁民們扔在中的,以便擋住
流,讓魚在那裏産卵。四周寂靜無聲:聽不到任何槍聲,哪怕有,也遙遠得讓人懷疑。沒有叫聲。黑暗減輕和削弱了叫聲。
皮埃爾喜歡這種寂靜,康貝把槳劃得很輕很輕,更顯甯靜。但埃萊娜打破了這種甯靜:
“康貝,在你們這個島上,當黑暗來臨,天和地一片漆黑,神和林神自由出動,人們喜歡講些故事。”
“不是故事,”康貝糾正道,“而是我們的先人的奇遇:他們的勝利、失敗、凱旋和不幸。這是讓他們回到我們中間,得到他們保護的最佳方式。”
“今晚,你們就聽我說吧。我的故事非常哀傷。皮埃爾,我到島上來就是爲了跟你講這個故事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清因狂怒而發幹的嗓子:
“一個年輕的女人嫁給了一位年齡比她大的先生。他飽讀詩書,她則喜歡寫作,但僅有願望而沒有行動,從來找不出時間來寫作。他們有個孩子。但她並不想要。對她來說,生活不過是一系列沒完沒了的暴力:出生、愛情、仇恨、遺忘、死亡……她同意生這個孩子,是因爲她丈夫希望讓他們的故事留下一個活生生的印痕,在他們之後還能繼續活下去。她沒有這種需要。如果有的話,她會通過寫書來滿足。
“孩子出生後,她丈夫好像越來越少出門了。當他讀完書,備完課或講完課,他只對孩子感興趣。于是,她開始喝酒。她晚睡,常常酩酊大醉;晚起,有時晚得白天不用穿服。她不管兒子,把他交付給女仆。等到丈夫回家後,她便出門了。她借口去見朋友,其實幾小時幾小時泡在咖啡館和酒吧裏,喝得醉醺醺的。這種夜生活使她發現隱姓埋名、輕而易舉、一次而過的征服既誘人又危險。她只等待自己所期望的結果:一種無怨無悔、不留記憶的快活。她回家越來越晚。有時幹脆就不回家。她丈夫只知道看書、寫文章和講課。這種潇灑使他的學生,尤其是女學生大爲歡喜。他不由自主地與她們保持一種幻想中的愛情,更何況這種幻想從來沒有實現過。也許只有一次,和一個來自赤道小島的古怪的女學生。兒子主要由他撫養。孩子說得少,吃得少,睡不好,有時還哭,但哭得很輕。早晨,他甚至在擁抱把他喚醒的父
之前,先去母
的房間,看看母
是不是確實回來了。如果她還在睡,他會爬到她的
上,靠著她縮成一團,等待她醒來。他不上幼兒園。六歲時,他經常去父
以前上學的中學。父
每天早上都送他去。晚上則由保姆接回來。這時,他在家中見到了母
。她曾試著寫作:爲一家刊物寫一個中篇,寫一部長篇,題目她都已經想好了。”
埃萊娜停下來,緩了一口氣。她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一天晚上,她撕了十頁後終于寫成了一頁。她想跟兒子玩玩。她很擔心,很煩躁。所有的情人,她都不希望與他們保持長久的關系,她永遠不許萍相逢的臨時男友在她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然而,眼下的這個情人不知不覺地占據了她的內心。她需要他。她成功地得到了他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她打電話給他。每次都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他不告訴她自己是否已經結婚。她變得妒嫉、多疑、煩惱。她已墜入情網。那位虛榮的情人起初還感到挺自豪。但他很快就受不了這種暴躁、苛求和日夜的糾纏了。
“那天晚上,她像平時一樣,出門前想先洗個澡,借以松弛情緒。緊張的夫妻關系使她經常惱怒,剛剛萌發的感情則使她心神不定。
“她穿著藍的睡袍。那是一個已被她忘記的情人送給她的禮物,嘉獎她在他們短暫的相遇中表現出來的才能。正當她准備走進浴室時,電話鈴響了。她發著牢騒,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決定先接電話,免得再聽到鈴聲。這時,她碰到了兒子。兒子穿著睡
,端著保姆回家前准備好的東西,一個人剛在廚房裏吃完飯。他看著母
在跑,每跑一步裙擺都自動敞開。他低聲說:“
,我想你……”她沒有停步,抓起聽筒,聽出了對方的聲音,便在地上坐下,盤著
,用膝蓋頂著下巴,開始聽起來。孩子走過來,蹲在她身邊,等待著。她眼睛盯著客廳裏彩
牆紙的圖案,心不在焉地撫摸著兒子的頭發。她一直沒有開口。孩子一動不動。突然,她抽泣起來。孩子站起身,把雙手放在母
的大
上。她粗暴地推開了他。孩子驚愕地張大嘴,兩眼含淚,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他在半開半掩的門口停下來,沒有進去。她不再哭了,而是用尖厲、刺耳的聲音懇求著、解釋著、道歉著、允諾著、指責著。她一個人說個沒完,說得十分感人。當她激動或憤怒得喘不過氣來時,她才停一會兒。馬克——是的,那個孩子叫……
赤道悲鳥第六章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