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師徒一行幾十人就住在顔濁鄒大夫家中,自有衛靈公供粟,等待時機從政,一展宏圖。
衛靈公慾用孔子,委以重任。寵臣彌子瑕奏道:“主公忘卻文王以西岐片席之地而滅殷纣嗎?”
衛靈公說:“先祖功業,豈敢忘卻!”
彌子瑕湊到衛靈公面前,故作神秘地說:“孔丘乃當代聖人,又有顔回、子路、子貢等賢才能將,主公若委以重任,似猛虎添翼,蛟龍入海,衛江山,豈不拱手而讓與他人嗎?”
衛靈公眉頭緊鎖說:“以愛卿之見呢?”
“依微臣之見,大王莫若虛尊孔子,只供俸粟,不委官職。另派一人,明爲招待,實則監督,以防不測,于名于實俱善矣。如此以來,既博愛賢之名,又無損于衛江山之穩固。”彌子瑕以美貌著稱于衛,人稱“美男子”。本來官職不高,又無真才實學,單憑一張漂亮的臉蛋,博得了衛靈公夫人南子的愛戀,繼而與南子勾搭成
,自由出入宮掖。衛靈公對于南子不僅寵愛異常,而且懼怕罕見。彌子瑕既爲南子面首,南子自然要在靈公耳邊枕畔盛譽推崇之,于是漸漸的便在朝中得寵弄權。
有一次,彌子瑕與南子顛鸾倒鳳之後走出後宮,口裏正洋洋得意地咀嚼著一半桃子。恰在這時,衛靈公走進宮來,正慾張口詢問,彌子瑕乘機將另一半桃子塞于靈公口中說:“家臣獻碧桃一枚,臣想,眼下天氣乍暖又寒,草木未生,這定是仙桃無疑,故特進宮來獻與大王分享。”
“難得愛卿一片忠心!”靈公那沒牙大嘴邊咀嚼著香甜的桃子邊說,美得狀不可言,而且事後很長時間他逢人便誇:“彌子瑕愛孤甚矣,一桃味美,不忍自食,與孤分而食之。”朝野上下聞言無不嗤之以鼻,但彌子瑕卻自此恩寵倍加,有恃無恐,史魚、蘧伯玉等忠臣皆因他的讒言而被疏遠。
衛靈公聽彌子瑕言之有理,便采納了他的主意,派公孫余假去侍奉孔子。孔子每天給弟子們講學,演習“禮”、“樂”,等待靈公的任用,但數月已過,卻毫無消息。子貢唯恐其中有詐,暗地裏去詢問大將軍文子。文子不便明言,只隱晦地說:“岐山有木,其名梧桐,故鳳凰日出而去,日落而歸——良禽擇木而棲也。”子貢不甚解其意,悶悶不樂地回到住所,只見大夫蘧伯玉正在訪問夫子,公孫余假也在座。子貢上前施禮坐下,低頭不語。蘧伯玉見狀問道:“子貢利口強辯,自诩不畏兩軍陣前,今日爲何默默不言?”
子貢長歎道:“我等到此十月有余,每日只是讀書作文,遊山詠,倒也悅忻。然夫子壯志未酬,令人不平。”
孔子聞言,以目示意,製止了子貢。
蘧伯玉張口慾言,瞥見公孫余假正在安閑地喝茶,便止住了話頭,嘴巴幹動了幾下,把到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公孫余假明白,這都是在背著他,怕他回禀彌子瑕,便哈哈地笑著站起來告辭。
蘧伯玉見公孫余假離去,只欠了欠身,並不相送,示意孔子師徒也勿需多禮。蘧伯玉此番秘密來訪孔子,是有要事請教,不意公孫余假也跟了來。
公孫余假離去之後,子貢憤然起身,慾侃侃而談,發泄一通,並將文子將軍“良禽擇木而棲”的話告訴夫子,可是蘧伯玉用眼神製止了他,他隨蘧伯玉眼角余光看去,見屏風下邊露出了一條飄帶。原來公孫余假的這一招蘧伯玉早已料定,這便是他暗示孔子師徒不必相送的原因。真是,常當獸醫,豈能不知驢肚子裏的病!
蘧伯玉沈吟了半刻,計上心來,說道:“孔大人窮究《易》理,善演八卦,老朽慾先知後果,敢擾大人指教!”說完朝屏風努了努嘴,向孔子示意。
孔子豈是那呆若木之輩,方才子貢憤起而未言,便明白了一切,蘧伯玉真是多此一舉。
孔子略一思索說道:“天道遠,人事迩,慾知前程與後果,謹慎從事而已,豈有他哉!至于蔔卦,深奧莫測,因時因事因人因地而異,非亘古一理也。”
蘧伯玉又問:“有人雲:‘與其獻媚于一室之主,不如獻媚于竈神更有飯吃。’夫子以爲此言若何?”蘧伯玉說著指了指屏風後,並兩手一前一後挪動,作步履行走之狀。
原來這公孫余假爲衛重臣,頗得靈公的賞識與器重,本應很好地爲朝廷出力,以圖進取。但他的胃口太大,總想一口吃個胖子,見彌子瑕投于南子懷抱,甚得靈公與南子的寵愛,位極人臣,便認爲這是個很好的竈神,投靠他才會有飯吃,于是經過一番權衡,便一頭紮入彌子瑕的卵翼之下,做了他的家臣。蘧伯玉言“有人雲”,即公孫余假之言。
幾個月來,孔子隱約感到公孫余假對自己的關照有些過分,他像一只狗,不離左右,而且不管弟子們怎樣冷言冷語,他總是嘻嘻哈哈的,笑容可掬。他像一條尾巴,難以甩掉,起居住行,他必跟隨;有客來訪,他必在場;應邀赴宴,他必奉陪;出遊、狩獵,他必車前馬後地奔波……孔子原以爲這是衛靈公的美意,對公孫余假亦十分禮待,每當有弟子頂撞和嘲諷時,背後總責備弟子們的不是。今天經蘧伯玉一發問,又以兩手比劃隨行之狀,更見屏風後有人偷聽,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直被人監視,不覺一身冷汗。但孔子畢竟是久經磨難,見過世面的人,因而短時間內便恢複了常態,鎮定自若。他故意大聲回答蘧伯玉的問話說:“此言差矣,人行仁德,焉媚于神;不孝忤逆,媚神何益!”說罷,也向屏風看了看,又與蘧伯玉對視,二人心領神會地哈哈大笑。
因屏風下一直有帶在動,所以蘧伯玉的這次訪問並未達到目的。二更時分,蘧伯玉遣心腹家臣送來請柬,請孔子明日過府赴宴。
來衛時近一年,孔子大失所望。衛靈公六十開外年紀,高不過五尺,胖乎乎,圓滾滾,活像一個肉球,特別是那張臉,由于肥胖所致,五官集聚一,難分鼻凸嘴凹,猶如一個圓葫蘆,衛靈公的思想頗似他的長相,不分眉眼,沒有線條,更無棱角。他在齊晉等強
的夾縫裏生活,仰人鼻息,受人淩辱,但卻過得很舒服,很自在。他不求進取,更無稱雄爭霸的野心,大約這便是他得以維持統治三十余年的根本所在,他常因此而滿足,而陶醉,而自豪。他似乎很大度,能忍讓,例如他公然允許南子夫人與他人共枕同衾。生活上是這樣,政治上亦如此,他不如魯昭公有志氣,敢于反抗“三桓”的控製,甯可客死異鄉,也不甘再做傀儡。他不如魯定公有生氣,肯于頂風冒雪,禦駕
征,決心墮三都,削弱“三桓”的勢力。衛
的政治也像衛靈公其人,也是一個肉球,一個圓葫蘆。表面上看,這裏死
一潭,不流動,無波瀾。然而潭下地殼變薄,地下的岩漿正在奔突,隨時都有沖破微薄的地殼……
孔子傳第二十三章 操琴答疑 彈劍解圍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