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靈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艱難的啓蒙上一小節]討論了對這個寓言的幾種可能的解釋。教堂沈沒在黑暗中,神父的暗示既模糊又清晰,k在完全的絕望中抱怨說:“謊言構成了世界的秩序。”
其實神父也是矛盾的,他既不說看門人欺騙了鄉下人,也不說他沒欺騙鄉下人,在整個談話中他只是在談論自己的困惑。神父的分析是想說明,既然欺騙是一種必要,是這個世界存在的基礎,一切都以它爲前提,也就談不上是欺騙了。看門人通過一些小小的舉動和話語使鄉下人滋生出許多希望,直到最後仍然給他一種假象的安慰,這是很正常的;鄉下人受到了欺騙,那是他自己的問題,他願意相信想象中的可能,願意在這種幻想中等待、度過一生,他與法之間的關系也隨之得以成立。精神世界與個
之間關系的普遍秩序從來就是這樣構成的。可爲什麼神父要告誡k呢?這只能說明神父內心的矛盾,就像看門人內心也有矛盾一樣。這種矛盾態度用k的世俗眼光來看可以稱之爲謊言。謊言不是出自任何個
的意志,而只不過是世界的一種先驗的“缺陷”。k的案例是這個寓言的最精彩的實現。
k精神覺醒的那天早上,法就開始了對他的清算,清算的第一步就是抽掉他賴以在世俗中生存的基礎——職位和身分。k出于求生的本能自然要反抗,可惜在無比冷酷的法面前,唯一可行的反抗形式就是自欺。于是,自欺就和自審同時開始了。k這種對法既拒絕又接受的態度與神父的要求也是一致的,神父要求他意識到法,他意識到了,只是仍然消除不了陌生感。
k被捕的那天夜裏,與房東太太之間有一場精彩的對話,這場對話預示了k後來的全部境。在他倆的對話當中,作爲有身分的房客,k竭力想通過自欺,也通過房東太太的證實來抹去早上所發生的重大事件,他要從房東太太口裏得到令他放心的答案。與書中除了k之外的所有人物一樣,房東太太也是知情人,她知道那種特殊法律的存在(只是認爲沒必要去搞清),也知道k目前
境的暧昧和不可逆轉。出于對k的關懷,她用同情的口氣勸k不要對自己被捕的事耿耿于懷——一位見多識廣的老年婦女的忠告。k要的不是這種忠告,k想要求房東太太與他一道參加他的自欺,一道來忘掉早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當時房東太太躲在門後觀看)。k的要求是房東太太做不到的,這兩個人的思維在相反的邏輯上運行。不論k認爲自己的解釋是多麼的有力,自己的品格是多麼的正直,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是多麼的卑鄙,在房東太太聽來仍是莫名其妙,就像她的耳朵出了毛病似的。世俗的邏輯只屬于k個人,他身旁所有的人都遵循法的邏輯思考。房東太太不但在這一點上令他完全失望,接著又對他說出許多有失身分的閑話,將k這位聽者的身分也搞得不倫不類的,直到敏感的k大發脾氣。房東太太是很有意思的,在她那種認真勁後面隱藏了幕後者對k的調戲和嘲弄。銀行高級職員的身分有什麼用?不照樣想說不
面的話,想幹下流的勾當嗎?k到底想堅持什麼呢?k的第一次
守上的全盤崩潰是那天夜裏那場拙劣的表演。表演及表演後的劣行使k本
中下流的一面暴露無遺,使他擁有的優越
化爲烏有。正如看守提醒他的那樣:“您今後會
會到的。”眼睛上蒙著布的k當然沒去深入思考這一切。
意識到法的過程就是進一步覺醒的過程,一個又長又艱巨的過程。在案情發展中,生命與法對k産生二律背反的作用,他在尴尬的妥協中,自欺是使這妥協延續下去的秘密武器。每次k用他的所謂的優越
來反抗法,就會有執法人教導他:反抗是沒有用的,大聲嚷嚷也是沒有用的,捉摸法庭的意圖也是捉摸不到的,還不如多想想自己(一生中到底犯了哪些罪)。當然法並不鼓勵自暴自棄,比如監督法官就對他說:“當然,這並不是說您應當放棄希望。”執法人的潛臺詞也可以理解成:“反抗下去吧,捉摸下去吧,這樣您就會更深刻地
會到法的無邊的威力,當然這
會也是沒有用的,有用與無用的判斷是世俗的判斷,您只要活下去就成。”按照法的邏輯,k長期以來認爲如此寶貴的生活毫無意義。k畏懼法,崇拜法,又不可能抛棄生活,當然就只能在自欺中挨一天算一大。即使他決心改過自新,也不知道具
該如何著手,那“過”在哪裏。他無法可循,法律“只存在于你們(執法人)的頭腦中。”
清算是不留情面的,法律就像一個入侵的暴徒,剝去了k所有的裳,隨隨便便地將他稱之爲“房屋油漆匠”。當k在法庭上強調自己是一家大銀行的首席業務助理時,周圍的人狂笑得喘不過氣來。的確,與這鐵一般的法相比,k的軟弱的辯護就如同癡人說夢!舉的那些他自己認爲雄辯的例子又是多麼的幼稚可笑2若不是血氣方剛,沖昏了頭腦,他怎敢當庭作出那樣拙劣的長篇辯解,那種既丟醜又毀了自己前途的辯解呢?誰要聽他這些毫無意義的橫蠻無禮的話?一個人怎麼能無知到這種程度?法官不耐煩地在椅子上蹭來蹭去,下面的人們議論紛紛,而k居然自我感覺很好。直到最後法官提醒他:“今天你放棄了一次審訊將對被捕者肯定會帶來的全部好
”時,他還在大聲譏笑,完全是執迷不悟。人類身上幾千年來遺留下來的惰
是多麼他頑固!這情
裹住人的身
,使他們不會因袒露而直接受到法律那利劍一般的光芒的直接傷害,使生命得以延續。
自欺發展到後來幹脆變成了白日夢。例如大學生搶走了他的女人,他第一次承認了自己明白無誤的失敗時,他馬上在腦子裏設想出一個最可笑的場面:這個大學生,這個白癡,跪在他從前的情人面前求愛。在這種場面裏,他要比這些蔑視他的人優越一千倍。可惜的是,事物每次都朝著他設想的反面發展。不過就是朝反面發展,也還是阻擋不了他那無窮無盡的白日夢。不自量力的較量終究是較量。說不定這正是法所要求于k的呢。法不是要毀滅個,也不會真正爲難被告,反而保護被告,讓被告有種虛幻的自由感。k因此可以不斷犯規(出于本能,也出于報複)而不受懲,也可以受了小小的懲罰後胡思亂想一氣,在幻想中取勝。女看護告訴k,他的錯誤只在于他太倔強,她這話的意思不像批評倒像欣賞,或許可以說二者兼而有之吧。難道不正是k的這種倔強,這種夢想的能力使得女看護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他嗎?被審判的被告的魅力就
現在此。
法終于勝利了,k與兩個打手組成一個無生命的整朝屠場邁步。他還利用最後的力氣反抗了一下,在最後的自欺意識指引下選擇了畢斯特納小
消失的方向作爲前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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