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靈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兩種意志的較量(之二)上一小節]爾後又在k面前展示了他對于法的恐懼和忠貞不渝。同樣是被告,布洛克同k有一個最大的區別,那就是他缺乏自欺的保護本能。他所幹的一切和k所做過的也差不多,驗起來則完全不同。他太自覺了,每做下一件事都完全清楚自己做的是什麼,會有些什麼後果。這樣的生活絕對是k忍受不了的。他蜷縮在傭人的小黑屋裏,終日裏提心吊膽,還得閱讀那些自己永遠讀不懂的文件,反思自己永遠反思不到的罪行;他抛棄了全部的世俗生活,將自己整個奉獻給法,一天天挨著日子,等著上絞架的那一天到來;他也積極地活動,但他對活動的認識同k相反,不是爲了對抗法,而是爲了更加效忠于法;他已經如此訓練有素,堅信不移自己有罪,只要一聽到有關案子的事就籁籁發抖,魂不附
;爲了和法接近,弄清自己的罪,他也有些小詭計,小犯規;他耗盡心血,周旋于六名律師之間,但出發點不是膽大,而是害怕;他知道懲罰反正是要來的,就拼命探聽確切的日期,每次探聽的結果都是更加害怕,惶惶不可終日,于是又更加緊去探聽;他也在律師的鼻子底下同女護士鬼混,但這種鬼混毫無快感可言,只是他那該死的工作的一部分。布洛克可怕的私人生活的暴露是法對k作出的威脅姿態,法在氣勢洶洶地問k:你能這樣生活嗎?這就是你的明天!真相的揭露使k陷入無比
郁的情緒之中。他不能正視眼前的真實,他將在自欺中繼續走自己的路。布洛克的生活是寓言,世俗的人不能那樣生活。
在法的壓榨之下,布洛克成了一只躲在暗
的老鼠。他自覺地將自己看作一個什麼也不是的,多余而又礙手礙腳的人。一個人,既然成了被告,在塵世便不再有立足之地,而法的領域也是拒絕他的;他成了一名乞討者,每天眼巴巴地盼望著法能給他一點什麼,好讓他可以苟活下去。法當然是每次都毫無例外地拒絕,因爲施舍是違反法規的。得不到任何施舍,他只好自己來製造自己的精神食糧,這些食糧
現爲將來法有可能給他一點什麼,于是幻想成了維系生存的唯一的營養。乞討的生涯將他的意志鍛煉得無比頑強,又正因爲討不到東西,討的慾望反而更強烈了。于是一個接一個地雇請律師去刺探,就像中了魔。被告這種身份非常微妙,他已被法所控製,但又還沒有最後判罪;法和世俗兩個世界都拒絕著他,他
在兩界之間,但兩界他都不可能
離。即使是如布洛克這樣虔誠的人,也還保留著自己買賣的小小的事務所,不然的話他哪裏有錢來雇請律師呢?誰也不能徹底不食人間煙火。所以世俗生活的抛棄也是相對的,他將世俗生活轉化成了爲法服務的努力。這裏的生活是被抽去了鮮活內容的生活,只留下空虛蒼白的外殼,哪怕是最爲生動的
愛也變成了例行公事。所以一開始他和列妮就說k居然會嫉妒他這樣一個人,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而他自己,毫不嫉妒k對列妮的渴望。當他面對法的時候,他是一只老鼠;當他面對世俗的時候呢?這個時候他就變得非常傲慢了。一切都是他經曆過的,他唾棄了一切,任何俗人都沒有資格再來教訓他;因爲他的身心都已皈依到法這一邊,在俗人裏面,找不出比他更虔誠,更高尚的追求者了。剛剛出道的k同他相比還差得老遠呢!
法將布洛克這樣的被告典範呈現于k的面前,是不是要他向他學習呢?是,又不是。法雖然十分贊賞布洛克這種理想主義的虔誠(通過律師流露),但法又深知k的本,知道他成不了布洛克,知道他要走的是一條另外的路,雖然那條路在本質上也同布洛克的路相同,或者說一個是另一個的寓言。對于k的本
中的“弱點”,法的態度是矛盾的,一方面鄙視它,希望它泯滅;一方面又欣賞它,知道k同法的溝通要借助于它來實現。所以律師最後對于k的前途的憂慮也不是單純的憂慮,那裏面一定還有某種
有成竹的贊賞。是他
手將k逼到這一步的,他盡了最大的努力,他知道k同法短兵相接爲時不遠了,因而可以放心休息了。
布洛克的例子再現了k內面的激烈爭鬥。撕去面罩的沖動越來越強烈,周期的發作導致認識一輪一輪深化;舊的面罩撕去了,底下又是新的,永遠沒個完,實
永遠看不到。布洛克以他純淨的理想主義從反面激發了k的邪惡本能,使得k在遠離他的同時又不斷地靠近著他,他們將彙合于同一個目標。
二、律師的另一面
律師有兩副面孔,一副是向著k的,我們熟悉的面孔,滿懷憂慮,遲緩,沈重,即使是振奮也只有在唠唠叨叨的談論之中,一靜下來立刻成爲高深莫測的死一潭。律師的另一副面孔則只是偶爾露一露。文中有幾
是這副面孔現形的地方。當k決定鼓起勇氣解雇他時,這個老謀深算的人一定早就猜到了k的來意,卻一味顧左右而言他,婉轉地向k表示了內心對他的愛。他曾說過被告是茫茫人海中那些最美的人,原因是對他們的審判使他們變美了。只要聯想一下律師的職業,就可以推斷出老人對k的愛、羨慕、和關懷。可以說他爲k而活著,k的案子是他老年的唯一寄托;像k這樣有過人的精力,而又執著于法的被告,他今生是再也碰不到了。所以他一定要手把手爲他弓鵬,甚至將他背在背上,一直背到目的地。而爲了達到這個目的,律師的工作就是激怒k,促使k來反抗自己,直到k甩掉自己。律師的這個意圖自始至終是隱蔽的。這就是說,k解聘律師的舉動其實就是律師的心願,他一直在促成這件事,用他的遲緩、沈重、頑固來壓抑k,使k
在一種走投無路的氛圍之中,使他産生只有擺
才是唯一的出路的沖動。由于隱藏著這樣秘密的心思,律師聽到k要解聘他的消息時,內心深
是非常興奮的;他也許在想,這個年輕人終于上路了。他不顧寒冷從被子裏跑出來坐在
沿上,告訴k他這個決定是多麼重要,由于父輩的友誼和他對k的愛,他要幫忙幫到底,也就是說要促使k將決定付諸實行,而且不後悔。他在促進k的方面做了些什麼呢?仍然是用k不大聽得懂的那些唠唠叨叨來教育k。律師深藏的這副面孔給人的感覺是,既仁慈又無比冷酷。當他心裏對k懷著深深的愛時,他是仁慈的,仁慈到可以爲k犧牲自己,什麼報酬都不要地犧牲;當他凝視著他和k前方的共同目標——“死”時,他毫不留情地將k往那條路上推,他的所有的興奮點全在那上頭,因爲只有通往死亡的路才是“正路”。律師的矛盾意志是法的意志的又一次再現;站在法的邊界上爲人類辯護的人,也會將法的意志貫徹到底。
爲了將k引上“正路”,也爲了再次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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