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論語別裁子張第十九上一小節]使不能幫助也要包容人,原諒人家一點,如果自己是對的,當然要助人,自己不對就免談,所以子張的見解是比子夏高明。
雕蟲小技大有可觀
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爲也。
這是講學問和人生修養的道理。子夏說,人生天地間的學問,分門別類,不止一種,雖然有很多小道,如下棋、寫中字、作詩、刻圖章,甚至于打牌吧,這些都不是什麼大學問,只是小道,古人所謂雕蟲小技,但也是學問,並不簡單,都很難,如果深入去研究,都會有所成就。但爲什麼它是小道呢?是說一個人的精神思想,前面的目標不放遠大,專抓一點小成就當成大學問,就被困住了,像掉進泥坑裏去了,爬不起來,所以君子不取小道,甯可走大路,但現在時代不同了,這個事也很難講,譬如八
文,寫文章也是小道,但現代的青年連小道都做不好。
講人生修養,一個大丈夫,不管對哪門學問,都要能入乎其內,出乎其外,不要被它困住了。因此,反過來講,對于下棋、打牌等等,能入乎其內,出乎其外,不被它困住的,不能不算是學問。如困住了的話,就變成了“致遠恐泥”。有一個朋友的孩子,在大學讀書,成績很好,文章也好,字也好。我這位朋友還嫌他兒子的毛筆字寫得不好,要我勸他的孩子去習毛筆字。我告訴他現在已經到了用打字機的時代,而且一支筆千余元,一錠墨二千余元,一張宣紙又好幾百元,已經寫不起了,將來孩子學成能創業,何必一定要書法好?正是:“銷磨百代英雄氣,殿詩書八
文。”殿
書又名殿閣
或臺閣
,就是在皇帝面前應試所寫的字
,現在印刷界稱之爲“正楷字”的。這些都是小道。但是現在很可憐了,沒有真正的文化,人家外
人來看中
文化,我們拿什麼給人家看?動辄到故宮博物院。到了故宮博物院,心裏一個慚愧的念頭——沾祖宗的光!我們這一代有什麼給人家看?我們自己真值得反省,我們只拿書畫、音樂這些小道當作文化,而且現在還拿不出來,即使拿得出來,也不過只是做做表面工作,在精神思想上,一點都沒有建立自己的文化,這個問題很嚴重。因此子夏所講的小道也有可觀,對此實在有很多感愧。
學問無盡 歲月難留
子夏曰:日如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
這是子夏告訴學生做學問的道理。我們看到子夏教學生的這兩點,真有無限的感慨。子夏說,一個人應該每天反省自己所欠缺的,每個人都有所缺乏的,不要認爲自己有一點知識就滿足了,還要再去補充、學習。每天補充自己所沒有的學問,一個月接著一個月,有恒心不丟掉,不忘記所學的,這樣才真可說是好學,就是有恒。
子夏曰:博學而笃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子夏說,一個人知識要淵博,但是知識越淵博思想越沒有中心。這一點大家要研究一下,特別注意,尤其搞思想的人要注意。不但是現在社會,古今中外的知識分子都是一樣的,知識淵博的人,思想反而失掉中心。不過也許我這個看法是錯的,如果知識淵博,人品又好,修養又有中心,那一定是第一流人物,這種人很難辦,什麼都沾不上,軟硬都不吃,其實,一般的知識分子,並無可怕之,都是很安分的。我也常常和學生說笑話,將來時代是你們的,你們還年輕,我也看不見了。你們將來做事,萬一碰到知識分子搗亂,很容易辦,多送他一點錢,弄一個清高的官給他做,然後給他聲
犬馬,就什麼都沒有了。試看曆史上,皇帝們,對付文人很簡單,都是這個法子,給什麼翰林院,什麼大學士,等于一個顧問,上了班泡杯茶去吹牛,再賞黃金多少镒,另外賜幾個宮女給他,他再也沒有精神來惹事了,就完了嘛,很容易安排的。對人,學問並不一定可貴,但是文人有知識,最喜歡亂叫。我們幾十年來,社會亂成這個樣子,首先鬧的還不是一般不成器的知識分子。借題發揮來鬧,對某一人不滿意,就借題發揮的鬧,結果把一個
家鬧成這個樣子。這些人也真可憐,沒有中心思想,而且多半是窮極無聊,
不滿意,實際上是鄉巴佬說朝廷。這就是博學不一定有用,博學要笃志,有一個中心,意志堅定,建立人品,那麼知識淵博,有如一顆好的種子,意志的堅定是肥料,培養出花和果來。內在沒有一個中心,知識越淵博,思想越危險,覺得樣樣都有道理,容易動搖,應該是真理只有一個,要把它找出來,所以要笃志。
“切問而近思”,切問就是經驗,多聽多問。但要注意,中年人都會得到,人生經驗多了,結果容易走上兩條路:灰心或怨恨,覺得自己幾十年都上當,社會上沒有真理,切問包括了經驗,所以有了經驗還要近思,要真正有思想學問,去
會人生經驗就好了。近思有兩個意義,一個是思想要有中心,一個是不要想得太虛玄太高遠,要切近的其實的思想,人生到底沒有什麼太高遠,不必向外找,我們知道朱熹先生寫一本書叫《近思錄》,就是取這句話的意義。子夏教育學生,如果能做這兩句話,那麼孔子所標榜的“仁”這個學問的中心就有了。
相圓融 用之不窮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
子夏說,社會上各種做工藝的,自己必須有一工藝場地,才能專心做成他的事情。知識分子的求學,首先要認識,學術知識是一回事情,透過知識還要建立一個東西,這個東西無以名之,稱它爲道。一切學問爲了道而學,知識學問都是爲了培植這個道,知識並不就是道。“道”是什麼呢?這個問題就像“仁”一樣,討論起來就大了,就麻煩了。我們可以簡單的分三方面來講:有它的,有它的相,有它的用。
就是中心,形而上的。相就是它的現象,譬如全部四書所講的關于人生的行爲思想,都是道的相,這個相爲達到人生目的就是用。這是簡單的解釋“道”的
、相、用。如果嚴格講起來太多了,這裏不發揮。
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
講到人生的修養,後來中文學中常用“文過飾非”四個字,其出典在此。自己有過錯了,粉飾一下,掩護一下。子夏說,一個小人對于自己的過錯,總想辦法說出一套理由,把過錯掩蓋起來,一個君子自己錯了就承認錯了,所謂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和太陽、月亮一樣,偶然有一點黑影,大家都看得見,可是等一下就會過,仍不失原有的光明。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俨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
這是下論曾經提到過贊揚孔子的話。他說一個人有高度的修養,就是君子之人,有三種變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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