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論語別裁雍也第六上一小節]史上,有些人做了曆史的大罪人,就由于遷怒。有的因爲對某一個人不滿意,乃至把整個家拿來賭氣賭掉了。不遷怒真是太難的事。
當皇帝的能受氣
我們講兩個故事:
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德的名宰相俾斯麥與
王威廉一世是對有名的搭擋。德
當時會強盛,不但是俾斯麥這個首相行,同時也因爲有這個寬容大度的好皇帝。威廉一世回到後宮中,經常氣得亂砸東西,摔茶杯,有時連一些珍貴的器皿都砸壞。皇後問他:“你又受了俾斯麥那個老頭子的氣?”威廉一世說:“對呀!”皇後說:“你爲什麼老是要受他的氣呢?”威廉一世說:“你不懂。他是首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下面那許多人的氣,他都要受。他受了氣哪裏出?只好往我身上出啊!我當皇帝的又往哪裏出呢?只好摔茶杯啦!”所以他能夠成功,所以德
在那時候能夠那麼強盛。
另外一個故事。朱元璋的馬皇後也是了不起的人物。朱元璋當了皇帝以後,有一天在後宮廷與皇後談笑,兩個人談得高興,朱元璋突然拍了一下大,高興得跳起來說:“想不到我朱元璋也會當皇帝!”手舞足蹈,又露出了他寒微時那種樣子,這是非常失態的。當時還有兩個太監站在旁邊,他沒有留意到。一會兒朱元璋出去了,馬皇後立即對那兩個太監說:“皇帝馬上要回來,你們一個裝啞巴,一個裝聾,否則你們兩人都會沒有命了,記住,聽話!”果然,朱元璋在外面一想,不對勁,剛才的失態,將來給兩個太監傳了出去,那還了得。于是回到後宮,一問之下,兩個太監,一個是啞巴,不會說話;一個是聾子,沒有聽見,這才了事。否則這兩個頭豈不掉下來了?所以馬皇後也是曆史上一個有名的好皇後。
這就講到人生的修養與遷怒,一點事情不高興,脾氣發到別人身上,不能反省自訟。尤其是領導別人的,要特別注意。
第二點最難的,“不貳過”。所謂貳過,第一次犯了過錯,第二次又犯。等于我們抽煙一樣,這次抽了,下決心,下次再不要抽,可是到時候又抽起來了。再犯同樣的過錯,這就是“貳過”。孔子說只有顔回才能做到“不遷怒,不貳過”這六個字,人們真能做到如此,不是聖人,也算是個賢人了。“遷怒”的意義發揮起來還很多,總之,我們作人做事,要盡量注意“不遷怒,不貳過。”那麼,“雖不中,亦不遠矣。”
事實上,我們所講的“不遷怒,不貳過”,只是其中的一小點。如果認真地研究起來,這兩句話是概括了全部曆史哲學,也概括了人類的行爲哲學。人若真能修養到“不遷怒,不貳過”,那是太不容易了。所以孔子再三贊歎顔回,是有他的道理。
譬如我們說“怨天尤人”,就是遷怒的一例。一個人到了困難的時候怨天,這是普通的事。說到“怨天”,如韓愈所說的,一個人“窮極則呼天,痛極則呼父母。”這是自然的現象。又如司馬遷《史記》中對《離騒》的評論:“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澹,未嘗不呼父母也。”這裏所指的“窮”,並不只是沒有錢了才叫作“窮”。一件事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就叫作窮。此時往往情不自禁地會感歎:“唉!天呀!”身上受了什麼難以忍受的痛苦,往往就口而出:“我的
呀!”這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人到無可奈何的時候,心理上就逃避現實,認爲這是上天給我的不幸。“尤人”,就是埋怨別人、诿過于人,反正是“我沒有錯”。古時平民文學中有一首詩說:“作天難作四月天,蠶要溫和麥要寒。行人望晴農望雨,采桑娘子望
天。”像這樣,天作哪一種天才是好天呢?作天都難作,何況作人?所以一個人爲朋友效力,受人埋怨,是難免的。尤其領導的人,受人物議,更是必然。所以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句話,也就是包含了要我們效法天地廣大包容的氣度。
至于“不貳過”這層修養,比起“不遷怒”的守,那是更深一層的功夫了。
下面文章氣勢再轉,更見《論語》編排之曲折而隱含條理之妙。
周富濟貧
子華使于齊,冉子爲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
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輕裘。吾聞之也:君子
周急不繼富。
子華名公西赤,孔子弟子,少孔子四十二歲。有一次公西赤派出去做大使,這時孔子大概在當政。冉求是公西赤的同學,他因爲公西赤還有母在家,于是就代公西赤的母
請求實物配給,也就是請撥一筆安家費。孔子說,好,給他一釜。“釜”是古代度量衡的單位,六鬥四升爲一釜。這是米谷的成數,數量不多,所以冉求爲他“請益”。冉求爲同學說話了,老師,一釜少了一點,給他增加一些吧!于是孔子說,好吧!加給他一庾。庾是古代容量的單位,十六鬥。等于說孔子原來給他五萬元,現在又增加了八萬。大概當時冉求是在孔子那裏當總務,“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爲了同學,不管孔子的意見,另外自己一批給了五秉。當時十六斛爲一秉,現在來說,數字相當大,好像一下子給了三五十萬了。事後,孔子知道了,但是並沒有責怪冉求;這也是一種教育。當然現在做官就難了,以前做官,講情、理、法,除了法律以外,還要合理、合情。不像現在的時代精神,以法治爲主,專講人事法規與人事管理,往往無法兼顧情理。冉求對于這件事情的
理,孔子如果專講法令,那冉求是不對的,很可能要撤職查辦。但是孔子沒有追究,他始終站在教育的立場上說:“赤之適齊也,乘肥馬,
輕襲。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意思是對學生們說,你們要知道,公西赤這次出使到齊
去,神氣得很;坐的是第一流的交通工具,穿的是第一流的行裝。等于現在西裝幾十套,皮箱幾十口。他有這許多置裝費,額外津貼,盡可以拿出一部分來給他
用。我們幫忙別人,要在人家急難的時候幫忙人家。公西赤已經有了辦法,再給他那麼多,不是成了錦上添花嗎?這是不必要的。這也就是所講“求人須求大丈夫,濟人須濟急時無”的道理。
不過我們經常會感覺到助人是件很難的事,這牽涉到社會心理問題。比如有一個朋友,又窮又病,于是替他找些朋友出錢治病。同樣是這人的事情,去找了一位朋友三次,第四次以後,就要找別的朋友了。有時爲了周人之急,我們可以要求別人:“再來一次!”但別人的答複說:“今天實在不行。”我們也許可以勉強的說:“這一次算我要的!”這就等于硬上了。但是某人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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