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論語別裁述而第七上一小節]的衰變非常憂慮,所謂憂憂民,他憂的是什麼?這裏說: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就此四項的內涵,已足以陳述孔子當時憂天下、憂家、憂民族、憂文化衰頹變亂的心情。這種心情,到了現在,又壓在我們的心頭。孔子說,那個時代不得了,一般人不講修養自己的品德;只講現實,不講求真正的學問。正像這個時代,教育盡管普及,可是人們都不喜歡讀書,甚至連買書都不願意。現在出的書都是小本,褲袋裏可以放的,不是讀書,是坐在公共汽車上摩擦,搞破就算了。不像我們以前讀書,要反複背誦的慎思明辨。現在的背書,並不是以所背誦的書成爲自己的學問,而是作臨時應付考試之用,偶然也啓發了許多似是而非的思想,知道了很多的知識,過去是讀書,現在是看書,看過就行了,其實不深入。知識不一定就能成爲學問。
最可怕的是,聽到了義之所在,自己也知道這道理是對的,只是自己的劣根改變不了,明明知道自己走的路線不對,又不肯改。爲什麼不能改?時代環境的風氣,外在的壓力,自己又下不了決心,所以只好因循下去。
孔子說了他擔憂的四點:“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也是每一個人和任何一個曆史時代的通病,尤其碰到衰亂的世局,任何一個家社會,都可能有這四種現象出現,由此可見他的心情,所以說孔子是淑世——救世主義者。一個民族,一個
家,不怕亡
,因爲亡
可以複
,最怕是把自己文化的根挖斷了,就會陷于萬劫不複。這裏所記孔子的感慨,也就是擔憂人文文化迷失了的後果。我們再看古今中外的曆史,一旦
家文化亡了,即使形態存在,但已動搖了根本,難以翻身,這是一定的。猶太人雖然亡了
,他立
的文化精神,始終建立在每一代猶太子民的心目中。文化看起來是空洞的,但它是一個
家民族的曆史命脈,孔子在這裏不談
家政治而談人文文化,實際上這正是民族曆史的重點。
家天下,盡在其中。
接連前面兩節,說明孔子自人與作學問的要點,下面就加上學生對孔子的描寫。根據上面的話,我們看到孔子一天到晚憂世憂民,活得好苦。古人有說:“百年三萬六千日,不在愁中即病中。”一個人即使活到一百歲,不是憂愁就是病痛,這個人生未免太慘了,通常人的壽命是六七十歲,但計算一下:十五歲以前不懂事,不能算;最後的十五年,老朽不堪,眼看不見,耳聽不見,也不能算;中間三四十年,一半在睡覺,又不能算。余下來的日子不過十五年左右,這十五年中,三餐吃飯,大小便又花去許多時間,真正不過活了幾年而已。這幾年如果真正快樂還好,倘使“不在愁中即病中”,那麼在人生哲學上,這筆帳算下來,人活著等于零,夠悲慘的!如果家事、
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就簡直活不下去。尤其像孔子,看得見的,憂
、憂家、憂天下;看不見的,還憂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他既要憂,還要管,如果這樣算起來,孔子這一生痛苦得很,實在受不了。果真如此,所謂聖人者,只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而已。慢著!我們且看下面說到他如何面對這種憂患一生的平日生活情況。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這裏燕居的“燕”與“晏”相通,在文學上也叫“平居”,就是在家的日常生活,這裏說孔子平常在家的生活“申申如也”,很舒展,不是皺起眉頭一天到晚在憂愁。他修養好得很,非常爽朗、舒展,“夭夭如也”,而且活潑愉快。所以盡管憂憂民,他還是能保持爽朗的
襟,活潑的心情,能夠自己挺拔于塵俗之中,是多麼的可愛。但是他樂的是人生的平淡,知足無憂,愁的不是爲己,爲天下蒼生。因此下面又引出孔子的一種心憂。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複夢見周公。
大家都知道,在孔子以前,凡提到中文化,必提到周公,因爲自周朝建
以來的人文文化,都由周公一手整理而付諸實行。等于我們後世,一提到中
文化,便提到孔孟。我們現在每一個人都可以借用這句話,改說:“唉!我老了,很久沒有夢見孔子了!”孔子這句話,就是這種意思的感歎。如果解釋爲他晚上睡不安穩,經常作夢,那是精神有問題,就不會“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而是“苦苦如也!”精神好,身
健康當然不作夢,孔子的身
是健康的,所以這句話是形容和感歎之詞,意思是說現在的時代,亂成這個樣子,實在無法再挑起這副擔子。當然這只是孔子的感慨而已,結果擔子還是挑下來了。夢不見周公沒關系,他到底很清醒的擔負其中
文化承先啓後的擔子。所以我們要注意孔子思想中究竟藏有些什麼精神,在第四篇《裏仁》中講到他的全副精神,這裏更清晰地提出來了。
道德仁藝
子曰: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遊于藝。
假如有人問,孔子的學術思想真正要講的是什麼?可以大膽地引用這四句話作答,這就是他的中心。也可以說是孔子教育的真正的目的,立己立人,都是這四點。關于這四點的教育方法,也就是後面《泰伯》篇中孔子說的“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第一項所說的“志于道”,又學個什麼道呢?一般人說孔子說的是人道,不講天道,因爲天道渺遠,屬于形而上的範圍。究竟有沒有神的存在?生命是怎樣開始的?宇宙是如何形成的?這些都是屬天道。“天道遠”並不是說與我們的空間距離遠。如照現代觀念來說,更不合理了,目前到月球只不過幾天的事,怎麼說遠?這個遠字實際上是高遠的意思,指距離人類的知識程度太遠。“人道迩”,人道比較淺近易懂。所以過于高遠的暫時不要講它,先把人們自己切身的問題解決了,再講宇宙的問題,一般人說孔子只講人道,這是後代的人爲孔子下的定義,事實上孔子並沒有這樣說,當時,只有他的學生子貢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見《公冶長》篇。根據子貢這裏的話,再看孔子在《易經》中所講的學問,他絕對懂天道——宇宙的來源。所以子貢便說,他講人道,我們聽得懂,他講宇宙的奧妙,因爲我們的學問還不夠,實在聽不懂。
因此孔子在這裏所講“志于道”的“道”,我們不能硬替它下一個範圍,說他只講人道,不講天道。如果要研究孔子的思想,必須研究《易經》的《系傳》,他許多的重要思想,都表現在《系傳》中,有關形而上的學問,也在《系傳》裏。那麼孔子在這裏所說的道是什麼?我們可以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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