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老子他說第22章上一小節]句話很難解釋,很難作明白的表達,直譯成白話,就沒有含蓄的美了,此之所以爲古文,則自成爲一套文學邏輯。古文爲什麼不明講呢?如果用現在的白話文的裁語氣,講完了以後,等于在洗澡堂裏看躶
,一覽無余,一點味道也沒有。而且在說話的藝術上,變成太直,等于頂撞,絕對是不行的,不合乎“曲則全”的原則。同樣的語意,經過語言文字的修飾,便可以當作指責,也可以當作比喻。不要認爲文章只是文章而已,古人講話未必真會那麼講。在我的經驗中,曉得前輩說話,真的那麼講,因爲我小時候聽到前輩先生們講話,他們嘴裏講出來的話就是文質彬彬的。自己讀書沒有讀好,聽他們講話往往會聽錯了,不像現在一般講話,一點韻味也沒有。例如:好的!好的!偏要說成“善哉!善哉!”這又爲了什麼?因爲古人認爲語意如不經修飾,就不足以表示有學問的修養。現在如果用這種語彙,說委婉的話,卻反遭人譏诮爲“咬文嚼字”了。
晉文公是何等聰明的人,他因看到狐豹的皮而引出內心的感慨,再經過跟在他身邊的信接上這麼一句“獨非狐豹之罪乎?”晉文公便說:“善哉說之!”意思是說:好!你的道理說得對,你就把你要說的道理直接講個徹底吧!不要含含糊糊,有所顧忌了!
來枝說:“地廣而不平,人將平之;財聚而不散,人將爭之。”你沒有平均地權,把沒有開發的地區分配給人民耕種,將來就會引起老百姓的反感,別人就會起來分配。你宮廷中財産那麼多,沒有替社會謀福利,將來就會有人將你皇宮的寶藏拿走了。晉文公說:你說的全對!因此馬上就實施政治改革,“于是列地以分民,散財以赈貧。”這就是“窪則盈”的道理。
我們再說一個“窪則盈”的故事:
晉文公問政于咎犯。咎犯對曰:分熟不如分腥,分腥不如分地,地割以分民而益其爵祿,是以上得地而民如富,上失地而民知貧,古之所謂致師而戰者,其斯之謂乎?
“咎犯”是一個人名,不要認爲“咎”是過錯,“犯”是犯了罪,這樣解釋那就糟了(一笑)。咎犯和架枝,都是晉文公身邊的高級幹部,而且都是跟晉文公流亡在外十九年吃盡苦頭的人。有一天晉文公與他討論政治的道理,咎犯對曰:“分熟不如分腥,分腥不如分地,地割以分民而益其爵祿,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貧。”咎犯答複說:你要在經濟上、財政上,做平均的分配,合理的分配。比如我們分配一塊肉,煮熟了來分配,還不如分腥的好。拿一塊生的豬肉分給人家,五斤也好,十斤也好,分到豬肉的人,也許紅燒,也許清炖,比較方便,一定要煮熟切片再分送給人家,那麼,人家就固定非吃白切肉而不可了!這樣,就有點強迫別人的意志了!這是分熟的不如分腥的涵義,是用譬喻的邏輯。再說,分食物給人家,不如分地給人家自己去耕地好。也就是說,最好是把王室的私有財産——土地,平均地權,分配給老百姓以後,“而益其爵祿”,不但分配給他土地,使其生活安適,而且給他適當的職務,使他有事情可做。這樣一來,自己的財産雖然分配給了老百姓,在形態上好像是把財産分掉了,其實老百姓富有了,也就是王室家的富有。“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貧。”這兩句又是什麼內涵呢?因爲萬一有敵人來侵犯,全
老百姓不要你下達命令,自然會起來作戰,如果我們共有的
土被敵人占據了,那大家也完了。何謂“致師而戰者”?“致師”,是不等到下達命令,老百姓自動地都來動員,因爲
家的災難,就是人民自己的災難,這是“致師而戰”的內涵,同時也說明了“窪則盈”的原理。
我們現在費了很多時間力氣,說明了這幾句話的道理,下面再講一則曆史故事,來說明“敝則新”。
趙簡子謂左右車席泰美,夫冠雖賤,頭必戴之。履雖貴,足必履之,今車席如此泰美,吾將何以履之。夫美下而輕上,妨義之本也。
趙簡子也是戰時代的大政治家之一,“謂左右車席泰美”。他看到左右的人,如一般官吏或侍隨官等人,都把他的車子裏鋪的席子,做得太講究了,拿現在比喻,地毯太好了,所以,他很不高興,向左右的人說:爲什麼把我車子裏面布置得那麼漂亮,那麼名貴呢!帽子再壞,還是戴在頭上。鞋再名貴,還是穿在腳底下,踏在地面。現在你們把車子鋪上那麼好的地毯,那麼我要穿上什麼鞋子,才能踏這地毯上面,以便名貴中更加名貴呢!即使換了一雙更名貴的鞋子,我可無法再到我
那裏找一雙漂亮的腳來穿這雙好的鞋子呢!那怎麼辦!“夫美下而輕上,妨義之本也”。這句話,就同參禅一樣是話頭,人只顧眼前,不顧將來,“美上而輕下”也是不合理的,這不是道德的根本。他吩咐把漂亮的地毯拿掉,保留原來的樸實,那才是永遠是常新的。
我們引用曆史的故事,來說明老子這幾句話的作用,使大家了解在行爲上、做人事的原則。一個人做人做事,無論大事小事,一定要把握住道家的精神——“曲全”、“枉直”、“窪盈”、“敝新”這幾個原則才好。這是人生的藝術,自己要把這一生的生活,個人的事業前途,
理得平安而有韻味,就應該把握這一些原則。而這四個原則,歸納起來,統屬于“曲則全”的延伸而已。
接著,更加引申“曲全”之道的正面告誡,便說出“少則得,多則惑”的名言。當清末民初的時期,有一山西商人,生意做得很大,財産很多,可是這人一天到晚,必須自己打算盤,自管理會計。雖然請有帳房先生,但總帳還是靠自己計算,每天打算盤打到深夜,睡又睡不著,年紀又大,當然很煩惱痛苦。挨著他的高牆外面,卻住了一戶很窮的人家,兩夫妻做豆腐維生,每天淩晨一早起來磨豆子、煮豆漿、做豆腐,一對活寶窮開心,有說有笑,快快活活。可是這位富商,還睡不著,還在算帳,攪得頭暈眼花。這位富商的太太說:“老爺!看來我們太沒意思!還不如隔壁賣豆腐這兩口子,他們盡管窮,卻活得很快樂。”這位富商聽了太太這樣講,便說:“那有什麼難,我明天就叫他們笑不出來。”于是他就開了抽屜拿了一錠十兩重的金元寶,從牆上丟了過去。那兩夫妻正在做豆腐,又唱歌,又說笑,聽到門前“撲通”一聲,掌燈來看,發現地上平白地放著一個金元寶,認爲是天賜橫財,悄悄地撿了回來,既不敢歡笑,更不想歌唱了,心情爲之大變。心裏想,天上掉下黃金,這怎麼辦!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的,不能泄露出去給人家知道,可是又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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