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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與道家》八、道教

南懷瑾作品

  我們爲了時間等種種的困難,對于道家與道教的講述,只能擇其較爲重要的,簡介十之一二,以供研究者的參考而已,如要求其精詳,非一二百萬言,不能以盡道家、道教與中guo文化的內容。在開始的時候,已經講過形成道教的來源問題,歸納它有四個原因:(1)淵源于道家學術思想。(2)發生于政治社會的演變。(3)促進于外來宗教的刺激。(4)基本于神秘學術的迷戀。關于第一個原因的內容大概,講到目前爲止,暫且告一段落。如要從魏、晉以後,經隋、唐、宋、元、明、清的發展而講到現在,那就不勝其繁,短期無法結束,現在需要簡明扼要地講述第二個原因,以便暫做收場。

(一)漢末道教形成的因緣

  如要了解兩漢道家的學術思想,如何一變而形成道教的原因,必須要留心春秋、戰guo到秦、漢以來政治與社會的演變趨勢。當戰guo時期,由六、七百年來的周代政權與封建政治製度,因爲曆史現實環境的影響,與文化思想的轉變,春秋王製,幾已破壞無遺。由春秋到戰guo末年,四百年間長期大小戰亂的結果,不但形成政局的一片紊亂,尤其以農業立guo的社會經濟基礎,也已零落殆盡,我們衡之曆史的成例,第當長期戰爭的結果,果然可以造成若幹青史留名的人物,但只是留給後人的憑吊啼噓而已,如在長期戰亂的當時,必致民窮才盡。我所謂的“民窮才盡”,不僅是說社會的經濟崩潰,就是各種人才,也會因戰亂而一齊打光。大家都知道中guo文化有名成語:“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真正人才的造就,確是需要經濟穩定的社會背景做土壤,以長治久安的文化背景做肥料,才能培養得出來,然而每每累積若幹年代,培養出各地的人才精英,算不定就在一個勝利,或一個失敗的戰爭中,隨流而沒。大家都知道,當戰guo時期的吳、越戰爭中,在曆史上留下兩句名言,那就是越guo的“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可是,這兩句話的真正價值;只能用在戰爭的兵源養成方面,卻不能完全適合于長期建guo的功效上面,中guo人對于曆史人物的經驗之談,卻有“老成謀guo”與“英雄出少年”兩句尖銳對立的名言,確是缺一不可的明訓。

  在春秋、戰guo之間百余年中,自老子、孔子、墨子、莊子、孟子等人物,各自建立闡揚他們的學說思想以後,後起之秀,大多傳習相仍,反不如其初也。到了戰guo末期,老、莊的思想,人于道家,他們學術精神,便成爲介乎人世出世之間,可以出世,也可以人世的指導原則。孔、孟的思想,卻在一般知識分子中,紮下根基,完全趨向人世爲人,做爲精神行爲的標准。至于墨子,開始出于道術,終而介乎道、儒之間而別走一路,遂與燕、趙、秦、晉的遊俠精神結合,逐漸形成平民與貴戚社會之間特殊社會的變相。到了秦始皇蓄意並吞六guo,要想達到統一局面的前期,天下才智勇力之士,都集中于縱橫謀略的途徑,競相奔走權門以謀取功名,可是,到了最後,如蘇秦、張儀一流的人物,也已逐漸減少,只有如李斯一流,便已足當大任,那得再能有向上一路的人才産生呢?但是坐議立談,號稱爲儒家的儒生,與拔劍而起,介乎道、墨之間的遊俠,仍能在一般社會中,隱然具有作用,所以在李斯的朋友韓非的觀念中,便提出:“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的忌諱言論了。然而韓非果然看到了這種民間社會風氣的趨勢,但是他不知道造成時代風氣的原因何在?更不知道這是只能疏導,不可遏止的大勢所趨,他公然犯時代趨勢的大忌,要想一一繩之于法,即使不遭李斯等人的所嫉而早死,縱然得志行法,也必會遭遇到猶如商鞅的結果。後來秦始皇用嚴刑峻法,罷斥儒、墨(俠),而治新興的天下,但終以嚴刑峻法,而爲儒、快合作的新興力量所推翻。總之,此中大有玄微,而存有曆史政治哲學的妙用,希望學者自己留心去研究發掘。

  漢興以來,自劉邦平定天下稱帝的初期,儒生因有住王興治之功,已經在政治上占得一席重要的地位,以後只需“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便可立身仕途,自有進身之路,所以在朝廷與儒士之間,彼此相chu,已很融洽。而在社會遊俠方面,還是隱然存在著東西南北等五道的潛在力量;如朱家、季布一流,爲彰明較著的人物,其余,默默無聞于草澤之間,安分于法外的,還是不少。可是漢高祖起自民間,他自己也來自遊俠群中,深知彼此相chu無事之道,所以終漢高之世,特殊社會的遊俠分子,對于漢高,甚之,還有深厚的好感與擁護的熱情。到了高級公子哥兒的太子出身的漢武帝手裏,便完全不同了,漢武帝不像他的曾祖父劉邦那樣豁達世故,對于民間社會的遊俠,大有厭惡的心理,所以他會公然地殺掉郭解,以立其威信,但是遊俠中人,也從此寒心隱通,漸漸便與道家者流互通聲氣,形成西漢末年亂源的力量。到了東漢末代,因爲曆史社會的演變趨勢,簡直變本加厲,便與方外的道士合流,造成漢末三guo初期,借用旁門左道以稱兵倡亂的形勢了。

  其次,便是兩漢儒生進入仕途後,所造成的權門閥閱的門第風氣,到了東漢時期,權門閥閱,聲氣相通,就以清議榆揚爲手段,而霸占了漢末的選舉取士的要津,使有才氣的真才實學之士,既不肯巴結權勢,又不屑于奔競宦途與學閥之間,便退而隱遁,走入介乎人世與出世之間的道家路線,逐漸形成漢代社會,另有遠chu方外道士的一群形態。東漢末期這些方外的道士群,已具有後來佛教傳入以後,出家爲僧的比丘,與印度婆羅門教士的雛形,他們的思想精神,大半是有所激發,或遺憾人生世事而致此,相同于周、秦以前的“隱士”思想。至于唐、宋以後,佛教出家的男女僧衆,與道教出家的男女道士,已經普遍存在,等于是法定所公認的遺世而獨立者,既不完全受帝王政製的約束,只在普通法律以外,另有其合法的地位;在中guo曆史上,自南北朝、隋、唐以後,僧道不拜帝王,只須長揖爲敬的儀禮,已經成爲不必明文規定的慣例。因此,過去所走高隱遠蹈的路線,到了唐、宋以後,不須再有迂回,只要退避現實,進入佛教爲僧,或道教做道士,便可笑傲山林,把玩風月,遠離時累了。所以宋代王安石說的,五代的傑出人才,大都人于禅林,不與世事的論調,也是大有道理的。東漢未期的朝野社會,當然有許多累積的原因,造成三guo時期的亂離局面,但我們現在站在道教立場來講,只簡單扼要地舉出上面一二個因素,藉以說明自張道陵所創初期道教的雛形——五鬥米道的經過,實是兩漢以來讀書知識分子,受到時代社會環境的刺激,因此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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