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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第2章

第2小節
阿來作品

  [續塵埃落定第2章上一小節]松手,那些種子就沙沙地從他指縫裏漏回到口袋裏。

  土司問是什麼東西。黃特派員問土司,這麼廣大的土地都種糧食能吃完嗎?

  說到糧食氣氛立即變得十分qin切了。父qin說,每年都有一批糧食在倉庫裏黴爛呢。

  “我知道,你的寨子裏滿是這種味道。”

  我這才明白每年春天裏彌漫在官寨裏的甘甜味道,竟是糧食悄然腐爛的味道。

  黃特派員又問:“你們的銀子也像糧食一樣多嗎?

  多到在倉庫裏慢慢爛掉也沒有人心疼?”

  “銀子是不會嫌多的,銀子不會腐爛。”

  “那就好辦了,我們不要你的銀子。只要你們種下這些東西,收成我們會用銀子來買。你就用剛奪下來的幾個寨子那麼寬的土地來種就夠了。”

  土司這才想到問:“這是什麼東西?”

  “就是我經常享用的大煙,非常值錢。”

  麥其土司長吐一口氣,滿口答應了。

  黃特派員走了。他對父qin說:“我們秋天再見吧。”

  他把一套精雕細刻的鴉片煙具贈給了土司太太。母qin對此感到十分不安,她問侍女卓瑪:“特派員爲什麼不把這東西送給土司?”

  卓瑪說:“是不是他愛上你了,說到底太太也是個漢人嘛。”

  土司太太並不因爲下人的囂張而生氣。她憂心沖沖地說:”我就是怕土司這樣想啊。”

  卓瑪冷冷一笑。

  土司太太已經不年輕了。除了一身華服,作爲一個女人,她身上已經沒有多少吸引人的地方。人們談起土司太太時都說,她年輕的時候非常漂亮,可是她現在已經不年輕了。聽人說,我那個jiejie也很漂亮,可我連她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好久以前,她就跟著叔叔去了拉薩。又從拉薩去了加爾各答。又從加爾各答坐在漂在海上的漂亮房子裏到英guo去了。每年,我們都會得到一兩封輾轉數月而來的信件;信上的英guo字誰也不認識,我們就只好看看隨信寄來的那一兩張照片。照片上,遠在異guojiejie穿著奇異的yi服。老實說,對這個在服裝上和我們大異其趣的人,很難叫我判斷她長得是否漂亮。

  我問哥哥:“jiejie長得漂亮嗎?”

  “漂亮,怎麼不漂亮。"見我盯著他的不相信的眼光,他笑了,"天哪,我也不知道,人人都這樣說,我也就這樣說了。”兩兄弟爲遠在異guoqin人開懷大笑。

  沒有人認識jiejie的來信,沒人知道她那些長長的信主要是請求家裏准許她繼續留在英guo。她以爲自己會被突然召回來,然後嫁給某一個土司的兒子。這個人有可能成爲土司,也有可能什麼也不是。所以,她在我們讀不懂的信裏不斷辯解。每一封信都是上一封信的延長。從土司家出身的人總是把自己看得十分重要,我的遠在英guojiejie也是一樣,好像麥其家沒有她就不能存在一樣。在麥其家,只有我不認爲自己于這個世界有多麼重要。jiejie不知道她的信從來沒人讀過,我們只是把信裏的照片在她的房間裏挂起來。過一段時間,就有下人去把房間打掃一遍。所以,jiejie的房間不像是一個活人的房子,而是一個曾經活過的人的房子,像是一個亡靈活動的空間。

  因爲戰爭,這一年播種比以往晚了幾天。結果,等到地裏莊稼出苗時,反而躲過了一場霜凍。壞事變成了好事。也就是說,從我記事時起,事情的發展就開始越出通常的軌道了。在麥其土司轄地中心,圍繞著官寨的土地上,全部播下了鴉片種子。

  播種開始時,父qin,哥哥,還有我都騎在馬上,在耕作的人們中間巡行。

  讓我們來看看這幅耕作圖吧。兩頭牛並排著,在一個兒童的牽引下,用額頭和肩胛的力量挽起一架沈重的木犁。木犁的頂尖有一點點珍貴的鐵,就是這閃閃發光的一點堅硬的鐵才導引著木犁深入土層,使春天的黑土shui一樣翻卷起來。扶犁的男人總是不斷呼喊著身前拉犁的牛的名字或是身後撒種的女人的名字。撒種的女人們的手高高揚起,飄飄灑灑的種子落進土裏,悅耳的沙沙聲就像春雨的聲音。

  shi潤的剛剛播下種子的泥土飄散著那麼濃重的芬芳。地頭的小憩很快變成了一場瘋狂的遊戲。女人們把一個男人摔倒在地上,撩起長袍,剝去寬大的褲頭,把牛糞糊在那不想安分的東西上面。男人們的目標則是姑娘們的yi衫,要讓她們在晴朗的天空下袒露美麗的ru房。春耕時的這種遊戲,除了使人快樂,據信還會增加地裏的收成。麥其土司對兩個兒子說,古代的時候,人們還真要在地頭上幹那種男女之間的事情呢。

  父qin吩咐人在地頭上架起大鍋,燒好了熱茶,裏面多放油脂和當時十分缺乏的鹽巴。他說:“讓他們喝了多長一些氣力。”

  兩個姑娘尖叫著,從我們馬前跑過去了,一雙*房像鴿子一樣在song前撲騰。幾個追趕的男人要在我們馬前跪下,哥哥揮揮鞭子:“不要行禮了,快去追吧!”

  播種季節一過,人,陽光,土地,一下變得懶洋洋的。河裏的shui,山上的草便一天天懶洋洋地綠了。

  大家都想知道黃特派員留下的種子會長出什麼樣的東西。

  養尊chu優的土司一家,也變得十分關心農事。每天,我們一家,帶著長長一隊由侍女、馬夫、家丁、管家和各寨前來聽候隨時調用的值日頭人組成的隊伍巡行到很遠的地方。罂粟還未長成,就用無邊魔力把人深深吸引住了。我無數次撅起屁gu,刨開浮土看種子怎樣發芽。只有這時,沒人叫我傻子。腦子正常的人們心裏好奇,但卻又要掩飾。這樣的事情只好由我來幹了。

  我把種子從土裏刨出來,他們迫不及待地從我手中拿過那細細的種子,無數次地驚歎,小小的種子上竟然可以萌發出如此粗壯肥實的嫩莖。有一天,粗壯的芽從泥土中鑽出來了。剛一出土,那嫩芽就展開成一對肥厚的葉子,像極了嬰兒一對稚嫩的手掌。

  兩三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

  罂粟開花了。碩大的紅se花朵令麥其土司的領地燦爛而壯觀。我們都讓這種第一次出現在我們土地上的植物迷住了。罂粟花是那麼美麗!

  母qin說她頭痛,在太陽穴兩邊貼滿了片片大蒜。大蒜是我們一種有效的葯物,燒了吃可以止拉肚子,生切成片,貼在太陽穴,對偏頭痛有很好的效果。土司太太習慣叫人知道她chu于痛苦之中,用她的懷鄉病,用她的偏頭痛,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不受歡迎的辛辣氣息。

  美麗的夏天,一家人上上下下都興高采烈地准備遠足。可她卻在腦門上貼上白花花的大蒜片,孤獨地站在樓上曲折的欄杆後面。馬夫,侍女,甚至還有行刑人高高興興走到前面去了。

  高大的寨牆外面傳來了他們的歡聲笑語。母q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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