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行刑人爾依貢布仁欽的舌頭(一)上一小節]在下山的路口上等著他們。他手裏提著鐵鏈,說是上山的時候就藏在草叢裏的。
依規矩,貢布仁欽這樣的犯人要鎖著從山上牽下來。西下夕陽血紅的光芒也沒有使貢布仁欽的臉染上一點紅。他的臉還是那麼蒼白,低聲問,就是現在嗎?行刑人說,不,還要在牢裏過上一夜。貢布仁欽說,是的,是的,土司肯定要讓更多的人看到行刑。
貢布仁欽拖著鐵鏈行走得很慢。
人們都聚集在路口,等待他的到來。但他再沒有對這些人說什麼。這些蒙昧的人們不是幾句話就可以喚醒的。再說,他也沒有想到過要喚醒他們。他們上山來,那是他們的事。他是對他們大聲說話來著,但他並不管他們想聽什麼或者說是需要聽什麼,他只是把自己腦子裏對世界的想法說出來罷了。貢布仁欽試過,沒有人的時候,怎麼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書寫,所以,一有人來,他就對他們講那些高深的問題。他拖著嘩嘩作響的鐵鏈走過人群,他們自動讓開一條道路,最後,大路中央站著上司和他的兩個兒子,擋住了去路。這片土地上最最至高無上的崗托家的三個男人站在大路中央,一動不動,看著貢布仁欽的臉,貢布仁欽沒有說話,見他們沒有讓路的意思,就從他們身邊繞過去了。這時,上司在他身後咳了一聲,說:“你要感謝二少爺,我們本來是打算要你的命,但他說只割下你的頭就行了。”
貢布仁欽站了一下,但終于沒有回過身去,就又往前走了。
行刑人看著貢布仁欽下到了官寨下層的地牢裏,才慢慢回到家裏。爾依擔心,晚上會睡不著覺。但卻睡著了,可能是這一天在山裏上上下下太辛苦了。早上醒來,父把刑具都收拾好了。官寨前的廣場上,早已是人山人海。老行刑人在行刑柱前放下刑具,對兒子說,你恩去就去吧。爾依就到牢裏提受刑人,牢裏,一個剃頭匠正在給貢布仁欽剃頭。好大一堆長發落下,把他的一雙腳背都蓋住了。土司家的二少爺也在牢裏,他斜倚在監房門口,饒有興味地看著貢布仁欽。二少爺看來心情很好,他對爾依說,不要行禮,我只是趁貢布仁欽的
頭還在嘴裏,看他還有什麼瘋活要說。貢布仁欽卻沒有跟少爺說話的意思,他已經從最初的打擊下恢複過來了。臉上又有了紅潤的顔
。終于,最後一絡頭發落下了頭頂。他擡起頭來,對爾依說:“走吧,我已經好了。”
他把鐵鏈的一頭遞到爾依手上。二少爺說:“你一句話也不肯對我說嗎?是我叫你留下腦袋,只丟一根頭。”
貢布仁欽張了張口,但他終于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笑了笑,走到爾依前頭去了。這一來,倒像是他在牽著行刑人行走了。到了行刑柱前,老行刑人要把他綁上,他說:“不用,我不用。”
老行刑人說:“要的,不要不行。”
他沒有再說什麼,就叫兩個爾依動手把他綁上了。他問:“你們要動手了嗎,快點動手吧。”
行刑人沒有說什麼,只擡頭看了看坐在宮寨面向廣場騎樓上的土司一家人。貢布仁欽也擡起頭來,看見那裏土司家的管家正在對著人們宣讀什麼。人群裏發出嘈雜的聲音,把那聲音淹沒了。接著,土司一揚手,把一個骨牌從樓上丟下來。令牌落在石板地上,立即就粉碎了。人群回過身來,向著行刑柱這邊湧來。行刑人說:“對不起,你還有什麼話就說吧。”
爾依把著各種刀具的皮袋子打開,擺在父
順手的地方。他看見貢布仁欽的臉一下就白了。他啞著嗓子說:“我想不怕,但我還是怕,你們不要笑話我。”說完,就閉上眼睛,自己把
頭吐了出來。爾依端起了一個銀盤,放在他下巴底下。看到父
手起一刀,一段
頭落在盤子裏,跳了幾下,邊跳就開始變短。人群裏發出一陣尖叫。爾依聽不出貢布仁欽叫了沒有。他希望貢布仁欽沒叫。他托著盤子往騎樓上飛跑。感到那段
頭碰得盤子叮叮作響。他跑到土司面前跪下。把舉在頭上的盤子放下來。土司說:“是說話的東西,是
頭,可是它已經死了。”爾依又托著盤子飛跑下樓,他看見貢布仁欽大張著鮮血淋漓的嘴巴,目光跟著他的步伐移動。父
對兒子說:“叫他看一眼吧。”爾依便把盤子托到了受刑人的面前。
頭已經縮成了一個小小的肉團,顔
也從鮮紅變成烏黑。貢布仁欽在這並不好看的東西面前皺了皺眉頭,才昏了過去。直到兩個爾依給他上好了葯,把他背到牢房裏,在草堆裏躺下,他也沒有醒來。父
回家去了。爾依還在牢裏多呆了些時候。雖說這是一間地下牢房,但因爲官寨這一面的基礎是在一個斜坡上,所以,通過一個開得很高的小小窗口,可以照進來一些陽光,可以聽到河裏的流
嘩嘩作響。獄卒不耐煩地把鑰匙弄得嘩嘩響。爾依對昏迷中的貢布仁欽說:“我還會來看你的。”說完,才慢慢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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