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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泥湖年譜》1963年(二)

第3小節
方方作品

  [續烏泥湖年譜1963年(二)上一小節]動魄的一個消息,把丁子恒驚駭得跌坐在chuang,半天都緩不過氣來。想到早上因爲母qin即到而眉飛se舞的張工,竟與母qin相見于血泊之中,丁子恒不由得長歎不已。母qin在鄉下時,做兒子的擔驚受怕,恐其因饑餓而死。好容易熬過緊張的年頭,有了機會接她回來,卻家門未進,便送命于輪下。這是命運,還是別的什麼在捉弄人?張者也怎麼能承擔得起這份喪母的悲痛?丁子恒甚至記起,雯穎曾經說過,她在張者也母qin的臉上看到過一種氣息,死的氣息。想到這些,丁子恒愈發心驚,他想,未必這一切在冥冥中都早有安排?

  丁子恒再見到張者也,已是二十天以後。張者也大病一場,一眼望去,哀毀骨立。走在路上,他仿佛是在風中搖晃,仿佛隨時都能隨風栽倒。

  這次的相遇是在總院的花壇前。花壇中的菊花開得正盛,花朵密集,紅黃白紫,一派爛漫。丁子恒被通知去政治chu,心裏惶然,不知政治chu找他有何貴幹。正朝政治chu走時,見到張者也。丁子恒忙打招呼:“張工,你還好吧?”

  張者也說:“當然只能還好。”

  丁子恒聽他說話的語氣,便有點心驚,忙說:“想開點,老話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些事真是你無法預測也無法左右的。”

  張者也說:“是呀,想開點,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些事真是你無法預測也無法左右的。”

  張者也重複丁子恒的語氣,聲音怪怪的,令丁子恒心生怯意,不敢多說什麼,逃也似的離開了張者也。一路想起他以往的那份爽朗幽默,丁子恒心裏有如石梗在song

  政治chu找丁子恒並無什麼不利之事。接待他的是政治chu副主任謝森寶。謝森寶住在烏泥湖癸字樓下左舍,上下班皆要從cao場走過,丁子恒常見到他,只是彼此不相識而已。

  謝主任先是強調了技術人員學習政治的重要xing,強調社會主義社會的技術人員、尤其是像丁子恒這樣來自舊社會、又有很強業務能力的技術人員,應該政治、業務都精通,才能真正做到全心全意爲社會主義建設服務。丁子恒聽了半天還是摸不著頭腦,不知謝主任爲何要對他說這些。直到最後,謝主任才說:部裏在北京辦一個哲學學習班,時間是四個月,總院決定派丁子恒去,現正式通知丁子恒。

  丁子恒大爲訝異,說:“我去北京學哲學?”

  謝主任說:“是呀。這次學習主要是學習馬列主義和毛澤東的哲學思想,通過學習,正確認識guo內外形勢,徹底改造世界觀。這是一個提高思想覺悟的大好機會,因爲部裏點明必須派高級知識分子去,所以我們想去還去不了哩。希望你好好學習,取得優秀成績回來。”

  丁子恒沒再說什麼。出了政治chu,他還沒有想清楚,怎麼讓我去學習哲學呢?我學了哲學又有什麼用呢?

  這時正是秋天。掐指算來,四個月從秋到冬,直到春節前夕方能回家。丁子恒用了一個星期,將手邊工作一一暫時結束,又用了兩天時間,由雯穎陪著添置秋冬用物,譬如大yi棉靴棉帽之類。雯穎認爲,北京的冬天寒冷遠甚武漢,出門在外,不能不將這些yi物備齊。雯穎還想讓丁子恒帶個熱shui袋去,丁子恒便笑,說北京屋裏有暖氣,在那裏過冬,比在漢口要舒服得多。漢口這地方,南不南,北不北。說它南,它的冬天像北方一樣冷,說它北,它的夏天卻又比南方還要熱。一個人只要在漢口呆過,走到哪裏都不怕。冷也不怕,熱也不怕,就像關漢卿寫的那個“銅豌豆”。

  其實去北京,丁子恒根本不在乎它的氣候,早年在清華讀書時,他早已有過領教,非但適應甚至很喜歡它的冬天。因爲北京的冬天實際上比南方的冬天要好過,尤其丁子恒這樣做室內工作的人,在北京的室內穿件毛yi,一身輕松,做事方便,而在南方,無論是南京還是武漢,都必須如同室外一樣,一身笨重如熊。

  丁子恒擔心的倒是學習。他過去從未讀過什麼哲學著作,只覺得哲學太深奧,玄機頗多,學起來肯定頗爲費力。這兩年提倡學哲學,他也響應號召時常拿起一本哲學書來讀讀,但每逢讀時,眼皮便立即下墜。他不知道長達四個月的哲學學習,自己是否能夠很好地堅持下來,同時自己的成績能否讓領導滿意。想到這些,丁子恒多少有一些心煩。

  雯穎便說我還不知道你?你學什麼都行。那樣多曲裏拐彎符號的東西你都能學通,哲學又有什麼學不了的?現在鄉下農民都學哲學,講起來都一套一套的,你難道連他們也不如?丁子恒聽罷一想,覺得也是。

  臨進京前,林院長召集學習班人員談了一次話。丁子恒去後,方發現同去的共有四人,竟全是烏泥湖的。除了丁子恒外,有庚字樓上右舍的姬宗偉,丙字樓下左舍的李昆吾,以及甲字樓下右舍的毛學仁。丁子恒除了同毛學仁不熟外,其余二人都曾是他外業隊時的同事。

  李昆吾低聲道:“咦,丁工,怎麼是你?”

  丁子恒說:“是政治chu謝主任通知我來的呀。”

  李昆吾說:“我先聽說有張者也哩。”

  丁子恒怔了怔,說:“是嗎?”說過一想,是了,定是因張者也母qin去世,臨時換人。

  姬宗偉便說:“好好好,有丁工在此,不愁沒人打橋牌了。”說罷扭頭問毛學仁:“毛工,你會打橋牌不?”

  毛學仁說:“會一點,大學裏打過。”

  姬宗偉便笑道:“天公作美也,我們四人正好一桌,不用另外找人了。”

  丁子恒說:“讓你去學習,你還敢打橋牌?”

  姬宗偉說:“哪能一天到晚學習?”說完又壓低聲音,說:“其實北京部裏比在下面機關要寬松得多。”

  丁子恒說:“是嗎?”

  林院長很重視這一次的學習,特地爲這四人抽出時間大談了兩個小時毛澤東思想中所包含的哲學意義。強調只有通過認真的學習,才能真正地看清形勢,不落伍掉隊。丁子恒聽過林院長多次談話,每次談話,必提三峽何如何如,這次卻是個例外。

  丁子恒一行次日便動身前往北京。上了火車,姬宗偉便摸出牌來,其他人亦覺車上無聊,打幾通牌解悶而已。孰料四人對橋牌皆頗精通,一打起來,竟興致大發。丁子恒同毛學仁坐了對家,姬宗偉同李昆吾坐了對家,彼此間都合作得天yi無縫。打著牌四人皆歎,過去怎麼就沒發現,天然牌友就在身邊呀。

  學習班安排在廣安門一帶。來自全guo各地共有一百多個學員,分成了三個班。教室和住所皆設在一幢樓裏,兩人一個房間,也還舒適。各房間裏都訂了《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以及《參考消息》。開學當日並未舉辦什麼儀式,只是全ti學員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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