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賽斯拉到一點才回家。奧棠絲從九點半起就開始等。九點半至十點,她留神馬車的聲音,心裏想文賽斯拉到沙諾-佛洛朗家吃飯從來不會這麼晚回來的。她在兒子的搖籃旁邊縫綴東西,現在她自己縫縫補補,免得雇人做散工了。十點至十點半,她起了疑心:“他真的在沙諾-佛洛朗家吃飯嗎?他今兒戴上最漂亮的領帶,最面的別針。他花了那麼多時間穿扮,好似一個女人要裝得比天生的還要俏……噢!我瘋了,他愛我的。……他不是來了嗎!”
可是她聽到的那輛車沒有停下又去遠了。從十一點到半夜,奧棠絲害怕到萬分,因爲他們的區域很冷落。她想:
“要是他走回來,說不定會發生什麼意外!……撞在階沿上,或者掉在窟窿裏,都可以送命。藝術家都是粗心大意的!……也可能給路劫的強盜攔住!……他第一次讓我一個人在家待了六個半鍾頭……呃,我急什麼?他明明只愛我一個人。”
在所謂崇高的精神領域中,真正的愛情能産生不斷的奇迹;就憑這一點,在夫妻相愛的家庭中,男人就應當對妻子忠實。一個女子對于心愛的丈夫,仿佛夢遊病者受了催眠的人擺布,不複感受周圍的環境,而意識到在夢遊病中所窺到的現象。熱情可以使女人神經過敏到出神的境界,她的預感等于先知眼中的幻影。她知道自己受騙了,可是由于愛得太深,她不相信自己,懷疑自己。她否認她先知預見的力量。這種愛情的極致是應當崇拜的。心高尚的人,倘能賞識這種神妙的現象,就不會對妻子不忠實。秀美通靈的女子,靈魂的表現到了這種境地,叫人怎麼能不崇拜呢!……清早一點,奧棠絲憂急的程度,使她一認出文賽斯拉打鈴的方式,馬上沖到門口,把他摟在懷裏,象慈母一般抱著他,半晌才開出口來:
“啊!你終究回來了!……朋友,以後你上哪兒我都跟你一塊去;我再也受不了這種等待的痛苦……我看到你撞在階沿上,砸破了腦袋!又看到你給強盜殺死!……真的,再來一次,我一定會發瘋的……沒有我跟著,你玩得很高興嗎?壞東西!”
“有什麼辦法,我的好乖乖!畢西沃是笑話百出;萊翁·德·洛拉還是那樣滔滔不竭;還有克洛德·維尼翁,蒙柯奈元帥的紀念像,只有他寫了一篇捧場文章。還有……”
“沒有女客嗎?”奧棠絲緊跟著問。
“就是老成的佛洛朗太太……”
“你說在牡蛎岩飯店,結果卻在他們家裏?”
“是的,在他們家裏,我早先弄錯了……”
“你回來沒有坐車?”
“沒有。”
“那麼你是從圖爾內勒街走回家的?”
“斯蒂曼跟畢西沃陪我一路走一路談,從大街走到瑪德萊娜教堂。”
“大街,協和廣場,勃艮第大街,一路上都很幹嗎,嗯?
你腳上一點沒有泥漿。”奧棠絲打量著丈夫的漆皮鞋。
外面下過雨,但從飛羽街到聖多明各街,文賽斯拉是不會弄髒鞋子的。
“你瞧,這從是五千法郎,沙諾很慷慨的借給我的,”文賽斯拉急于要岔開近乎審問一般的問話。
他早已把十張一千法郎的鈔票分做兩包,一包給太太,一包自己留下,因爲他還有奧棠絲不知道的五千債務。他欠著助手和工匠的錢。
“現在你不用急了,愛的,”他擁抱了妻子。“明兒我就開始工作!噢,明兒我八點半出門上工場。爲了起早,我想馬上去睡覺,你答應我吧,好貝貝?”
奧棠絲心裏的疑團消滅了。她萬萬想不到事情的真相。瑪奈弗太太!她根本沒有這念頭。她替文賽斯拉擔心的是那些交際花。畢西沃,萊翁·德·洛拉,是兩個出名胡鬧的藝術家,聽見他們的名字她就擔憂。
下一天早上,看見文賽斯拉九點鍾出了門,她完全放心了。她一邊替孩子穿服一邊想:
“他上工啦。嗯,不錯,他挺有勁呢!好吧,我們即使沒有米開朗琪羅那樣的榮譽,至少也夠得上卻利尼!”①
①卻利尼(1500—1571),意大利雕刻家,擅長人像和金銀首飾的製作。
給一相情願的希望催眠之下,奧棠絲以爲前途樂觀得很;她對著二十個月的兒子咿咿啞啞的逗他發笑。十一點光景,沒有看見文賽斯拉出門的廚娘,把斯蒂曼讓了進來。
“對不起,太太,怎麼,文賽斯拉已經出去了?”
“他到工場去了。”
“我特意來跟他商量我們的工作呢。”
“讓我派人去找他,”奧棠絲請斯蒂曼坐下。
她心裏暗自感謝上天給予她這個機會,好留住斯蒂曼打聽一下昨天晚上的詳細情形。斯蒂曼謝了她的好意。她打鈴要廚娘到工場去請先生回來。
“你們昨天玩得很痛快吧?文賽斯拉過了一點鍾才回家。”
“痛快?……也說不上,”藝術家回答,他昨晚本想把瑪奈弗太太勾上的,“一個人要有了目標才會在交際場中玩得高興。那瑪奈弗太太極有風趣,可是輕狂的厲害……”
“文賽斯拉怎麼碰到她的?……”可憐的奧棠絲強作鎮靜,“他一點沒有提起。”
“我只告訴你一點,我覺得她極有危險。”
奧棠絲臉發了白,象一個産婦。
“那麼,昨天……你們是在瑪奈弗太太家,……不是在沙諾家。……而他……”
斯蒂曼不知道自己闖的什麼禍,只知道的確闖了禍。伯爵夫人話沒有說完,就暈了過去。藝術家打鈴把貼身女仆叫來。正當路易絲設法把太太抱到臥房去的時候,她渾身抽搐,大發肝陽,情形非常嚴重。斯蒂曼無意中揭穿了丈夫的謊,還不信自己的話竟有這等力量;他以爲伯爵夫人身本來不行,所以稍不如意就會引起危險。不幸,廚娘回來大聲報告,說先生不在工場。伯爵夫人在發病的當口聽見了,又開始抽搐。
“去把老太太請來!越快越好!”路易絲吩咐廚娘。
“要是我知道文賽斯拉在哪兒,我可以去通知他,”斯蒂曼無可奈何的說。
“在那個女人家裏呀!……”可憐的奧棠絲叫道。“他今天的穿扮就不象到工場去。”
熱情往往使人有那種千裏眼似的本領。斯蒂曼覺得她的想法不錯,便奔到瑪奈弗太太家。那時瓦萊麗正在扮演大利拉。他很機警,決不說要見瑪奈弗太太;他急急的走過門房,奔上三樓,心裏想:“如果說要見瑪奈弗太太,一定回說不在家。如果冒冒失失說找斯坦蔔克,准會碰釘子;還是開門見山爲妙!”門鈴一響,蘭娜來了。
“請你通知斯坦蔔克伯爵要他回去,他太太快死了!”
蘭娜跟斯蒂曼一樣機靈,假癡假呆的望著他。
“先生,我不明白你說的……”
“我告訴你,我的朋友斯坦蔔克在這裏,他的太太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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