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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十 第三種書店老板

巴爾紮克作品

  新學生高高興興回到旅館打扮起來,周到細致,和他倒黴那天,預備上歌劇院進德·埃斯巴太太的包廂一樣,不過這一回yi服合身多了,他已經適應了。上面是夜禮服,底下穿一條緊身淺se長褲,一雙有繐子的漂亮靴子,當初花四十法郎買的。又濃又細的淡黃頭發叫人燙了一下,灑了香shui,亮晶晶的頭發卷兒梳成波lang式。他自以爲有本事,有前途,昂昂然揚著臉。一雙細氣的手保養很好,杏仁般的指甲顯得幹淨,紅潤。黑緞子的yi領襯托著雪白滾圓的下巴,光采奕奕。

  從拉丁區出來的青年沒有一個比他更好看的了。

  呂西安象希臘的神道一樣俊美,雇了一輛街車,七點前一刻趕到塞爾韋爾咖啡館門口。看門女人叫他爬上五樓,把複雜的地形說了一遍。他一一記著,好容易在一條又長又黑的走道盡頭發現一扇門打開著,一望而知是拉丁區最常見的房間,不管是這裏,是克呂尼街,是阿泰茲家還是克雷斯蒂安家,呂西安到chu只看見青年人的窮苦。可是到chu有一gu特殊的氣氛反映各種窮人的xing格。這裏的窮是窮得yin森森的可怕。一張沒有帳幔的胡桃木chuangchuang前鋪一條舊貨店買來的愁眉苦臉的毯子;不大通氣的壁爐的煙和雪茄的煙把窗簾熏黃了;壁爐架上一盞卡賽爾牌子的煤油燈是佛洛麗納送的,還不曾進當鋪;一口桃花心木的五鬥櫃黯談無光;桌上堆著紙張,扔著兩三支羽毛翻卷的筆,圖書只有前一天或當天帶回的幾本。所謂家具就是這些。房內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幾雙舊靴子在一個屋角張著嘴打呵欠,破襪子象镂空的花邊;另外一角是壓扁的雪茄,肮髒的手帕,一件變做兩件的襯衫,顔se模糊的領帶。總而言之是一個文人的帳棚,擺的東西有名無實,簡直是四壁皆空。chuang頭的小幾上放著幾本白天看過的書,一個菲瑪德圓筒打火機。壁爐架上橫七豎八放著一把剃刀,兩支手槍,一只雪茄煙匣。一塊木板上吊著一個擊劍用的面罩,底下挂幾根交叉的鐵棍。此外還有三把單靠,兩把椅子,便是放在那條街上最下等的旅館裏也還不大夠格。房間又髒又淒涼,說明住的人過著不安靜不嚴肅的生活:只是爲了睡覺,急急忙忙工作,迫不得已才住的,巴不得快快離開。這種不要面子的,亂七八糟的景象,跟阿泰茲的清潔整齊,不失ti統的貧窮比起來,不知有多少差別!……呂西安隱隱然想起阿泰茲的勸告,可是他不加理會,因爲艾蒂安嘻嘻哈哈的亂扯一陣,遮蓋他墮落生活的醜惡。

  他說:“這是我的狗窠,我的大場面在邦迪街。我們的葯材商替佛洛麗納布置了一所新屋子,今晚開幕。”

  艾蒂安·盧斯托穿著黑褲子,擦過鞋油的皮靴,上yi的紐扣一直扣到頸窩;襯衫給絲絨領遮掉了,大概要等佛洛麗納替他更換;他刷著帽子,想出新一下。

  呂西安道:“咱們走吧。”

  “別忙,我還等一個書店老板,要弄幾個錢。等會或許要打牌,我一個子兒都沒有;另外還得買手套。”

  那時兩個新朋友聽見走道裏響起腳聲。

  盧斯托道:“他來了。全知全能的上帝用什麼姿態在詩人面前出現,你等著瞧吧。你還沒領教時髦出版商道裏阿的威風,先來見識見識奧古斯丁河濱道上的老板。他又開書店,又做銀錢生意,販賣文學界的廢銅爛鐵,這個諾曼底人原來是賣生菜出身。”盧斯托隨即高聲叫道:“進來吧,鞑子?”

  “來了,”對方嗄著嗓子回答,聲音象破鍾。

  “帶了錢嗎?”

  “錢?鋪子裏沒有錢了,”一個年輕人說著,走進屋子,用好奇的神氣望著呂西安。

  盧斯托接著說:“你早先欠我五十法郎。這兒有兩部《埃及遊記》,大家說妙極了,cha圖很多,包你好銷;斐諾已經收下錢,要我寫兩篇稿子。還有沼澤區的紅人,維克多·杜康熱新出的兩部小說。還有初出道的保爾·德·科克①寫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兩部,跟杜康熱是一派的。還有兩部《陶爾的締瑟》,外省生活寫得挺好。定價總共一百法郎。所以,巴貝,你得給我一百法郎。”②

  巴貝瞧著書,檢查書邊和封面。

  盧斯托道:“噢!放心,書都保存得挺好。《埃及遊記》沒有裁開③,保爾·德·科克,杜康熱,還有壁爐架上的《論象征》,都沒有裁。那本講象征的書免費奉送,空想的東西最討厭,我要趁早送掉,免得跑出蛀蟲來。”

  ①保爾·德·科克(1794—1871),當時的法guo小說家。

  ②新書賣給舊書商,照定價對折;第二句所謂一百法郎包括原欠五十法郎。

  ③法guo出版傳統,新書一律不切書邊,讓讀者隨裁隨讀。

  呂西安道:“那你怎麼寫書評呢?”

  巴貝好不詫異的望了望呂西安,回頭對盧斯托冷笑道:

  “一聽就知道這位先生運氣好,不是文人。”

  “告訴你,巴貝,他是詩人,而且是個大詩人,准會壓倒卡那利,貝朗瑞,德拉維涅。他不飛則已,一飛沖天!除非他投河自盡,那也要漂到聖克魯①呢。”

  ①聖克魯,塞納河下遊的風景勝地,離巴黎二十六公裏。

  巴貝道:“我勸先生丟開詩歌,寫散文吧。河濱道上根本沒人要詩集了。”

  巴貝穿一件粗呢大氅,只有一個紐子;領口全是油膩;在室內不tuo帽子,腳下穿著皮鞋,背心敞開一半,露出一件料子結實的粗布襯衫。滾圓的臉還和氣,嵌著一雙貪財的眼睛,看起人來有些慌張,凡是有錢而經常有人向他要錢的人都有這副神氣。一身肥肉遮蓋了他的精明,你還以爲他爽直呢。巴貝當過夥計,兩牟以前在河濱道上盤下一家破爛的小店,老釘著新聞記者、作家、印刷商,把書店送他們的樣書低價收進,每天賺一二十法郎。他既有積蓄,又猜得到每個人的困難,專找賺錢的機會。手頭不寬的作家拿著出版商的期票,巴貝給他們貼現,收一分半到兩分利息;第二天他到那家書店去挑一批好銷的書,照現款交易講好價錢,然後把那書店開的期票付賬。巴貝念過書,有些知識,盡量不收詩歌和現代小說。他喜歡做小買賣,全部版權只要上千法郎,銷路很有把握的實用書,例如《兒童版法guo史》,《簿記二十講》,《青年婦女適用的植物學》等等。他曾經錯過兩三部好書,叫作者到他店裏跑了幾十回,始終不敢收買稿子。你埋怨他膽小,他卻給你看一本他出版的書,敘述一樁有名的案子,材料全是報上的,不花一個錢稿費,賺到兩三千法郎。

  巴貝做生意膽小如鼠,平日只吃面包和核桃;很少出票據,盡量在發票上打主意,克扣應付的款子;他印的書都自己送出去,不知道送哪兒,倒也照樣能分發,收賬。印刷所老板見了他最害怕,不知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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