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地下人第25章上一小節]太專注于自己的家務爭執上,似乎忘了我的存在。一方面爲了勸架,一方面也因爲還有問題要問,我對她說:
“艾爾·席納跟你是高中同班同學嗎?”
她坐著好一陣子,不動也不講話。她先生也不說話,眼神一片空茫,似乎被往事猛擊了一拳。
“我們班很大,”她說。“你剛剛說是什麼名字?”
“艾爾·席納。”
她放下雙又交叉起來,像是把又軟又優雅的剪刀,然後擡頭看她先生。
“你不要那樣子瞪我,你瞪著我,我怎麼想事情?”
“我哪裏瞪你!”他想從她身上收回目光,可是收不回來。
“你到外頭去喝杯酒好不好?”她說。“你站在這裏瞪著我,我連話都忘了怎麼說。”
他伸出一只手,順著她的頭型滑下,可是並沒有觸碰到她。
“孩子的,別緊張。我們一定要團結——你跟我要一起對抗全世界。”
“當然。現在,給我一點空間想一想,好不好?去喝一杯吧!”
他慢慢地走出房間。我一直等著,終于聽到門在他身後關上,以及他不情不願踏下樓的腳步聲。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那女人說。“想破壞我的婚姻?”
“在我看來,你的婚姻本來就有點破裂。”
“你看錯了。我是雷斯的好太太,他也知道;我已經盡力在彌補過去對他造成的傷害。”
“譬如說偷了他的車?”
“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你真有這個膽子提起來,還當我的面提到艾爾·席納。”
“我昨天晚上就提過他了,你不記得了嗎?你說你不認識他。”
“你只提到他的名字,沒提他的姓;而且我從高中以後就沒見過他了。”
“你確定嗎,葛蘭多太太?十五年前他來過你這家汽車旅館。”
“很多人都來過這裏。”
“而且這星期他還帶你的女兒到另一家旅館去。”
她雙手往外推,好像想要把這個念頭趕出去。
“蘇珊不會跟這種人出去的。”
“很抱歉,她去了。”
她激動得站了起來。
“他想要幹嘛?因爲我出賣他讓他坐牢,所以他來報複我?”
“你出賣他?”
“我非這樣做不可,要不然就得進少年感化院。可是那時候我連蘇珊都還沒生下來。”
“但艾爾不肯罷休。”
“沒錯,他是不肯罷休。就像你說的,他十五年前來過這裏,想要毀了我的婚姻。那時候他才剛從培斯敦監獄裏出來。”
“他是怎麼想毀了你的婚姻的?”
“他跟我先生講了很多關于我的謠言。我現在不想提他說了什麼,事實上,我不知道我爲何要告訴你。”
“艾爾,席納昨天晚上被人殺了。”
她靜默地看著我,眼裏流露出恐懼,身還是保持著微弱的自信。
“我懂了。你以爲他是我殺的。”
我不置可否。她的神情更冷了:
“是蘇珊?你以爲是蘇珊殺的?”
“她沒有嫌疑。我還沒有找出一個合理的嫌疑犯來。”
“那你剛才爲什麼提他的名字讓我難看?”
“因爲我認爲你應該知道這件事。”
“那我真該謝謝你,”她挖苦地說。“艾爾跟我女兒在一起幹什麼?”
“我認爲,他主要是想利用她做爲情報的來源。艾爾是逃犯,他到南部來是想弄點錢,他打算籌路費到墨西哥去。”
“他從哪裏南下的?”
“沙科緬度。我想他中途在蘇薩黎多停下來過。”
她站著專心聽我說話,那種姿態好似一個聽到墳墓裏有腳步聲的女人。
“是愛倫把我們家的地址告訴他的嗎?”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事,不過我確定他南下之前去看過她。史丹·蔔賀發出賞金找她和他爸爸,艾爾想拿那份賞金。”
“什麼樣的賞金?”“一千塊大洋。艾爾搞不好還想撈更多。”我把那張漸漸破損了的廣告剪報拿出來。“她就是愛倫,對不對?”
“沒錯,以前她在聖德瑞莎高中教書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你高中以後有沒有再見過她?”
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我們買了她那幅畫以後,我上個月跑去看她。請你不要告訴雷斯,他不曉得我去見她。我和雷斯到舊金山去度周末,我設法身離開,自己開車過橋到蘇薩黎多去的。”她又是一陣子猶豫,然後說:“我把蘇珊也帶了去。”
“爲什麼?”
“我不知道——那時候似乎是個好主意。愛倫好像很希望跟我聯絡,而且她在我少女時代幫過我很多忙。要不是她,我根本連青少年時期都撐不過去。現在,蘇珊也慢慢出現了同樣的征兆。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快樂的女孩,可是她開始有點迫不及待了,你懂嗎?”
我不懂,也對她直說不懂。這是她第一次承認蘇珊的生活出了大差錯。
“她很怕人,真的很怕,就像我小時候一樣。而且別人也有點怕她,因爲那些孩子搞不懂到底什麼事情讓她那麼煩惱。我知道是什麼事,或者說,我認爲我知道,可是以前我講不出口。”
“你現在能講了嗎?”
“我最好講出來吧,反正一切都已經支離破碎了。”她環視這個裝飾過度的擁擠房間,仿佛地震在牆上造成的裂縫愈來愈大。“雷斯不是蘇珊的生父
。他盡量做到爲父之道,可是她就是感受不到。我自己也覺得可笑,覺得很尴尬,你懂嗎?我們在自己的房子裏環著桌子坐著時。就像幾個呆頭鵝一樣。”
“蘇珊的爸爸是誰?”
“這不關你的事。”她平視著我,眼裏沒什麼火氣。“或許,連我自己都不曉得是誰。我有一段時期生活很荒唐,那時候我比蘇珊還年輕。”
“佛茲是不是她的生父?”
那女人的眼神變得更銳利了。
“關于這件事,我不會做任何回答,所以你也別問了。而且你這是在嘴,打斷了我要告訴你的事。我剛說過,我很擔心蘇珊,我想或許愛倫可以給我一些建議。”
“她給你建議了?”
“其實沒有。她說了很多話,蘇珊也聽進去很多,可是我對她的想法很不以爲然。她認爲我們應該把蘇珊送走,讓別人來照顧她;要不然就放任她去,讓她自己照顧自己。可是我們不能這麼做,這年頭年輕人需要保護。”
“蘇珊怎麼想呢?”
“她想去跟愛倫住一陣子。可是這根本就不是個好主意。愛倫跟她年輕時候不一樣了,她住在樹林裏一間破舊的老房子裏頭,活像個隱士。”
“她家沒有男人?”
“我是沒看到,如果你指的是禮歐·蔔賀。他們兩個的格其實是南轅北轍的,那種婚外情都只是因爲有個太太梗在那兒,才火熱得起來。”
她好像對她的深刻了解有點不好意思。
“他到哪裏去了?”
“她說他到外去了。”
“你在禮歐·蔔賀離開之前就認識他,對不對?”
“我在他家做事,如果你認爲這叫認識的話。”
“他是什麼樣的男人?”
“他是那種不沾女人就活不下去的男人。”
她講話的語氣似乎帶著深仇大恨,于是我說:
“他是不是對你不禮貌過?”
“有過一次。我給了他那俊臉一巴掌。”她用一種抗拒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吃她豆腐的人是我似的。“從此以後,他那雙不幹淨的手腳就規矩了。”
重新憶起的憤怒在她內流竄,激得她臉紅似火;也或許,把她臉染紅的是另一種情感。這女人比我們初次見面時更令人難測。
我急著要上路。我下樓,又撥了個電話給麥威裏。我握住話筒,等著他幫我在當地電話簿上查出愛倫·蘇東的地址。她住在蘇薩黎多近郊漢文路上的一棟房子裏。麥威裏說在我到達之前,他會監視她的房子。
我沒跟葛蘭多先生或葛蘭多太太道別,就溜進車裏。我不願意帶他們一塊兒去,他們身後拖曳著太多歲月的人生重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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