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白鹿原第17章上一小節]沖泡的,嘗嘗。”白嘉軒呷一口茶,清香撲鼻,熱流咕噜噜響著滾下喉嚨,頓覺回腸蕩氣渾身通暢,嘴裏卻故意冷淡地說:“雪
還不就是
嘛!我喝著沒啥兩樣兒。”說著捏出一段兒,剪得十分規矩的煙片優雅自如地撒開,鋪展到膝頭的棉褲上,再取來一段一節短的碎的煙片均勻地夾進去,然後包卷起來,在兩只粗大的手掌之間反覆撚搓,用
尖給開口的煙片抿一點口
粘住,就製造出一支漂亮的雪茄。他從桌邊拈起那根從早起到晚默默燃燒著的散發著香氣的火苗兒,對著雪茄頭兒燃了,悠悠噴出一口濃重的藍
煙霧來。
二兒子孝武的媳婦正月裏過門以後,他和冷先生的關系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由爺們爹們的世代認交發展爲兒女家。感激不盡
家翻心至誠的療治,終于使他百日之後重新走到白鹿村的街巷裏,而沒有變成一個死僵僵癱瘓炕頭的廢物。他原先從不串門現在更不串了,只是在隔過一些日子或
雨綿綿的憋悶時日,到
家冷先生的中醫堂來坐坐聊聊。冷先生的中醫堂,成爲羅鍋嘉軒了知白鹿原動態的一個通風口。求醫抓葯的人每天都把各個村子發生的異常事件及時傳遞到中醫堂裏來,冷先生對紛繁的大小事變經過篩選,揀出那些值得-說的事說給白嘉軒,倆人接著就對此事議論評說一番。有時候倆人對坐著喝茶吸煙,夏天一人一把竹皮扇子,冬天守一盆木炭火,冷先生話語不多,白嘉軒也不好彈
,倆人就那麼坐著甚至不說一閑話。倆人心裏都明白,其實只有真正信賴無虞的關系才能達到這種去僞情而存的真實的境地。白嘉軒懷著平和愉悅的心態呷著雪
沖下的茶
,發現冷先生給他格外殷切地添茶,稍微一點過分的客套反而引起不適和別扭;他留心瞄瞅著冷先生,終于發覺那雙平素總透著冷氣的眼睛躲躲閃閃,浮泛著一縷虛光。他直言說:“冷大哥你甭瞎張羅了“你坐下抽你的煙吧。茶我會倒,煙我會卷喀!你象是心裏有事?我在這兒不便我就走。”冷先生看到自己弄巧成拙,急忙拉住白嘉軒的手,就再也轉不過彎兒了:“兄弟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咱弟兄們說話,還這麼拐彎抹角呀?”
“我聽到一句閑話,——”
“……”
“雖則是一句閑話,可不是一般的閑話。”
“呃呀幾天不見,你的直筒腸子扭成麻花了!算了你甭說了。我回去睡覺呀!”
“我怕你招不住這個閑話。兄弟你聽到這閑話先不要生氣。這閑話給你說行不行,說了又怕你招架不住……”
“我的黃貨白貨給上匪打搶了,又砸斷了我的腰,我不象人樣兒象條狗,我連一句氣活也沒罵還是踏我的軋花機;我不信世上還有啥‘閑話’能把我氣死,能把我扳倒?頂大不過是想算我的夥食帳(死)罷咧!”
“嘉軒兄弟……我聽人說孝文的閑話……”
“孝文?孝文能有啥閑話?”。
“說是跟村口爛窯那個貨……”
“呃……”
冷先生看見白嘉軒泛紅的臉頓然變得如同一張黃表紙,佝偻的軀
猛烈地抖顫了一下,反夾在指間的卷煙擠成了彎兒,在那一霎間眼睛睜大到失神的程度。這一切都沒有超過冷先生的預料,白嘉軒沒有熱血沖頂當下閉氣已屬萬幸,他終于說出了這個難以啓齒的閑話,白嘉軒很快恢複過來,冷著臉問:“大哥依你看,這是果有實事,還是有人給我臉上抹屎?”冷先生說:“我看都不是。閑話嘛你就只當閑話聽。”白嘉軒又問:“你聽誰說的?這話是怎麼嘈出來的?冷先生輕描淡寫他說:“俗話說‘露
沒籽兒閑話沒影兒’。白嘉軒搖搖頭說:“凡是閑話都有影兒!”
七月末尾一個褥熱蒸悶的晚上,鹿子霖頭上裹著一匝守孝的白布走進冷先生的中醫堂,腋下夾著一瓶太白酒。進屋後鹿子霖把酒瓶往桌上一蹲,順手從頭上扯下孝布挂到土牆的木撅上,大聲憨氣地慨歎起來:“先生哥,你看邪不邪?老先生一入土,我那個院子一下就空了!空得我一進街門就棲惶得坐不住。仿黑咱弟兄們喝一盅。”冷先生很能味鹿子霖的心情當即讓相公盡快弄出三四樣下酒菜來,一盤涼黃瓜,一盤炒
蛋,一盤炒莴筍,一盤油炸花生米,冷先生喝酒就跟喝涼
的感覺和效果一樣,喝任何名酒嘗不出香味,喝再多也從來不見臉紅臉黃更不會見醉,他看著旁人喝得那麼有滋味醉得醜態百出往往覺得莫名其妙。鹿子霖嗜酒成
,高興時喝郁悶時喝冷甚了喝熱過了喝,幹好事要喝幹壞事要喝,進小娥的窯洞之前必須喝酒以壯行;他喝酒不悅意獨個品飲,必須得有一夥酒起碼得有一個人陪著,一邊偏著笑著喊著,頂痛快的是猜拳行令吵得人仰馬翻,漸漸進入苦不覺樂的飄飄搖搖的輕松境界。“先生哥啊,我有一句爲難的話……”鹿子霖眼睛裏開始泛出酒的氣韻,“思來想去還是跟你說了好!”冷先生沒有說話,從桌上捉住酒杯邀酒,鼓勵鹿子霖盡快說出他想說的話。鹿子霖仰脖灌下一盅酒,口腔裏大聲噓歎著說:“我聽到一句閑話,說是孝文跟窯裏那個貨這這了那了……”冷先生不由一驚,原想鹿子霖可能要談及他們之間的事,鹿兆鵬拒不歸家的抗婚行動早已掩蓋不住,
境最爲尴尬的其實是這樁婚事雙方的父
,他和他。鹿子霖多次向他表示過深深的歉意,一次又一次給他表示將要采取的製服兒子的舉措……是不是又要采取新的手段了?萬萬料想不到,卻是孝文和黑娃女人間發生了什麼糾葛。冷先生斷然地說:“兄弟你這話說給鬼鬼都不信。”鹿子霖大幅度地連連點著頭:“對對對!我剛聽到這話不僅不信,順手就煽了給我報告這件事人的一個嘴巴!我說‘孝文要跟她有這號事,那廟裏的泥神神也會跟她有這件事了。那人挨了嘴巴跑了,可接著又有倆人來報告,說得有鼻子有眼,全說是他們
眼撞見孝文進出那貨的窯,一個說他晚上尋豬撞見孝文進窯,一個說他半夜從
戚家回來瞅見孝文溜出窯來,倆人不是一天晚上見的。你說信下信不下?我還能再煽這倆人的嘴巴子嗎?”冷先生說:“這事若是屬實,那比土匪砸斷腰還要厲害,這是要嘉軒的命哩!”鹿子霖說:“我打發那倆人報告的人出門時,一人還是給了一嘴巴先封住口:不准胡說!我想我給嘉軒不好說這話,嘉軒哥心裏頭不見得我清白:可這事不告知嘉軒哥又不行,日後事情爛包了嘉軒哥又怨我對他瞞瞞蓋蓋;我思來想去只有你來說這話,咱們誰都不想看著白家出醜……他跟你是
我跟你更早就是了,盼著大家都光光堂堂……”
冷先生第二天照舊去給嘉軒敷葯,看著忍著痛仍然做出平靜神態的家,又想起前一晚自己的判斷:嘉軒能挨得起……
白鹿原第17章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