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說儒第13節 平綏路旅行小記上一小節]模。兩樓下各有大怫,高五丈余,從三層樓上才望見怫頭。這一部分,清朝末年又重修過,大佛都被裝金,岩上石刻各佛也都被裝修徐彩,把原來雕刻的原形都遮掩了。
道宣《續高僧傳》卷一《景耀傳》說:
昙難……住恒安石窟通樂寺,即魏帝之所造也,去恒安西北三十裏,武州山谷北面石岩,就而镌之。建立佛寺,名曰靈岩。龛之大者,舉高二十余文,可受三千許人。面別镌象,窮諸巧麗;龛別異狀,駭動人神。稀批相連,三十余裏。東頭僧寺恒供千人。碑調現存,未卒際委。
以我們所見諸石窟,無有“可受三千許人”的龛,也無有能“恒供千人”的寺。大概當日石窟十寺的壯麗弘大,已非我們今日所能想像了。大凡一個宗教的極盛時代,信士信女都充滿著瘋狂的心理,燒臂焚身都不顧惜,何況錢捐的布施?所以六朝至唐朝的佛寺的窮極侈麗,是我們在這怫教最衰微的時代不能想像的。北魏建都大同,《魏書·釋老志》說,當太和初年北),“京城內寺,新舊且百所,僧尼二千余人。 四方諸寺六千四百七十八, 僧尼七萬七千二百五十八人。”太和十七年(493)遷都洛陽,楊街之在《洛陽樹藍記序》中說到“京城表裏凡有一千余寺。”楊街之在東魏武定五年(547)重到洛陽,他只看見
城廓崩毀,它室傾覆,寺現灰燼,廟塔丘墟。牆被蒿艾,巷羅荊棘,野獸穴子荒階,山鳥巢于庭樹;遊地牧豎神溺于九速,農夫耕稼藝黍于雙闊。
我們在一千五百年後來遊雲崗,只看見這一座很簡陋的破寺,寺外一道殘破的短牆,包圍著七八大石窟;短牆之西,還有九個大窟,許多小窟,面前都有貧民的土屋茅蓬,豬糞狗糞滿路都是,石窟內也往往滿是鴿翎與鴿糞,又往往可以看見乞丐住宿過的痕迹。大像身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圓孔,當初都是鑲嵌珠寶的,現在都挖空了;大像的眼珠都是用一種黑石磋光了嵌進去了,現在只有絕少數還存在了。諸窟中的小像,凡是砍得下的頭顱,大概都被砍下偷賣掉了。佛力久已無靈,老百姓沒有飯吃,要借諸佛的頭顱和眼珠子賣幾塊錢來活命,還不是很正當的嗎?
日本人佐藤孝任曾在雲崗位了一個月,寫了一部《雲崗大石窟》(華北正報社出版),記載此地許多石窟的情形很詳細,附圖很多,有不能照像的,往往用筆速寫勾摹,所以是一部很有用的雲崗遊覽參考書。佐藤把雲崗分作三大區:
東方四大窟
中央十大窟(在圍牆內)
西方九大窟
西端話小窟
東方諸窟散在武川河岸,我們都沒有去遊。西端諸窟,我們也不曾去。我們看的是中央十窟和西方九窟。我們平日在地理書或遊覽書上最常見的露天大佛(高五丈多),即在西方的第九窟。我們看這露天石佛和他的背座,可以想象此大像當日也曾有龛有寺,寺是毀了,龛是被風雨侵蝕過甚(此窟最當北風,故受侵蝕最大),也坍塌了。
依我的笨見看來,此間的大佛都不過是大的可驚異而已,很少藝術的意味。最有藝術價值是壁上的浮雕,小龛的神像,技術是比較自由的,所以創作的成分往往多于模仿的成分。
中央諸窟,因爲大部分曾經後人裝金塗彩,多不容易看出原來的雕刻藝術。西方諸窟多沒有重裝重徐,又往往受風雨的侵蝕,把原來的斧鑿痕都銷去了,所以往往格外圓潤老拙的可愛。此山的岩石是砂岩,最容易受風蝕;我們往往看見整塊的幾丈高岩上成千的小佛像都被磨蝕到僅僅存一些沒痕了。有許多浮雕連線痕也沒有了,我們只能從他們旁邊雕刻的布置,推想當年的痕迹而已。
因此我們得兩種推論:
第一,雲崗諸石窟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佛教美術的一個重要中心,從宗教史和藝術史的立場,都是應該保存的。一千五百年中,天然的風蝕,人工的毀壞,都已糟蹋了不少了。家應該注意到這一個古雕刻的大結集,應該設法保護它,不但要防人工的繼續偷毀,還要設法使它可以避免風雨沙田的侵蝕。
第二,我們可以作一個曆史的推論。初唐的道喜在倡耀傳》裏說到武州山的石窟寺,有“碑揭見存”的一句話。何以今日雲崗諸窟竟差不多沒有碑記可尋呢?何以古來記錄山西金石的書(如胡騁之的《山右石刻叢編》)都不曾收有雲崗的碑志呢?我們可以推想,當日的造像碑竭,刻在沙岩之上,凡露在風日侵蝕之下的,都被自然磨滅了。碑喝刻字都不很深,浮雕的佛像尚且被風蝕了,何況淺刻的碑字呢?
馬叔平先生說,雲崗現存三古碑揭。我只見一
。鄭振鋒先生記載著“大茹茹”刻石,可辨認的約有二十字,此碑我未見。其余一碑,似乎鄭先生也未見。我見的一碑在佐藤的書中所謂“中央第七窟”的石壁很高
,此壁在裏層,不易被風蝕,故全碑約三百五十字,大致都還可讀。此碑首行有“邑師法宗”四字,似乎是撰文的人。
文中說: 太和七年(483)歲在癸亥八月三十日邑信士女等五十四人……遵值聖主,道教天下,紹隆三寶…,乃使長夜改昏,久寢斯悟。弟子等…意慾仰或洪澤…是以共和功合,爲興福,敬送石房形象九十五區,及諸菩薩…造像碑文中說造形像九十五區,證以化門造像碑記》,‘嘔”字後來多作“軀’宇,此指九十五座小像,“及諸菩薩”乃是大像。此碑可見當日帝後王公出大財力造此大石窟,還有不少私家的努力;如此一窟乃是五十四個私人的功力,可以想見當回信力之強,發願之弘大了。
雲崗舊屬朔平府左雲縣。關于石窟的記載,《山西通志》(雍正間覺羅石磷修)與猢平府志》都說:
石窟十寺,……後魏建,始神瑞(414-415),終正光(520-524),曆百年而工站竣。其寺一同升,二靈光,護,王崇福。六童子,七能仁,八華嚴,九天宮,十兜率。學文帝亟遊幸焉。內有無對石佛二十龛。(末尾《嘉慶一統志》,作《內有元載所修石佛十二龛”。元載是唐時宰相。《一統志》似有所據,《通志》和《府志》似是妄改的)
神端是在太武帝毀佛法之前,而正光遠在遷都洛陽之後。舊志所記,當有所本。大概在昙暖以前,早已有人依山岩鑿石龛刻佛像了。毀法之事(446-451)使一般佛教徒感覺到政治權力可以護法,也可以根本鏟除佛法。昙耀大概從武州寨原有的石龛得著一個大暗示,他就發大願心,要在那堅固的沙岩.之上,鑿出大石窟,雕出絕大的佛像,要使這些大石窟和大石像永遠爲政治勢力所不能摧毀。《魏書·釋老志》記此事的年月不很清楚,大概他幹這件絕大工程當在他做“沙門統”的任內。《釋老志》記他代師賢爲“沙門統”,在和平初年(約今對),後文又記尚書令高肇引“故沙門統昙耀首于承明元年(476) 奏”,可知昙耀的“沙門統”做了十七八年。這是家統轄佛教徒的最高官。他又能實行一種大規模的籌款政策(見《釋老志》),所以他能充分用
家和全
佛教徒的財力來“鑿山石壁,開窟五所,镌造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飾奇偉,冠于一世。”我們可以說,雲崗的石窟雖起源在五世紀初期,但偉大的規模實創始于五世紀中葉以後昙耀作沙門統的時代。後來雖然遷都了,代都的石刻工程還繼續到六世紀的初期,而洛都的皇室與佛教徒又在新京的伊闊山“准代京靈岩寺石窟”開鑿更偉大的龍門石窟了。(龍門石窟開始于景明初,當西曆五百年,至隋唐尚未歇)故昙耀不但是雲崗石窟的設計者,也可以說是伊閉石窟的間接設計者了。
昙耀鑿石作大佛像,要使佛教和岩石有同樣的堅久,永久不受政治勢力的毀壞。這個志願是很可欽敬的。只可惜人們的愚昧和狂熱都不能和岩石一樣的堅久!時勢變了,愚昧漸漸被理智風蝕了,狂熱也漸漸變冷靜了。岩石鑿的六文大佛依然挺立在風沙裏,而佛教早已不用“三武一宗”的摧殘而自己毀滅了,銷散了。雲崗伊睛只夠增加我們吊古的感唱,使我們感歎古人之愚昧與狂熱真不可及而已。
……《說儒》第13節 平綏路旅行小記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附錄一:周東封與殷遺民(傅斯年)”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