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迦先生:
前承先生賞飯,因事不能到,想能蒙先生原諒。
今日細讀大作《牟子叢殘》,佩服之至。梁任公先生的“辨僞”,未免太粗心,殊爲賢者之累。如雲此書“一望而知爲兩晉六朝鄉曲人不善屬文者所作”,這真是冤枉之至了以理惑論》文字甚明暢謹嚴,時時作有韻之文,也都沒有俗氣。此書在漢魏之間可算是好文字。任公大概先存僞書之見,不肯細讀耳。先生考得交州牧爲朱符, 因證明原序中“牧弟豫章太守爲答融所殺’飛p是朱隽之子朱皓,這是一大發現。任公不曾細考,遂以爲文義不相屬。至于原序是誰所作,先生斷爲蒼梧太守抗作,似不然。原序是牟子自述,似不用疑。鄙意以爲原書舊題大概是俺梧牟子博傳》,而後人誤加“太守”二字。先生駁任公的幾點,我皆贊同。只有第二點或有可討論之。王度說漢魏皆禁漢人不得出家,此語不應無所據。鄙意以爲《理惑論》中所說“沙門”,皆不曾明說是中
人。所說“被赤布,日一食”,固像印度人;而“取賤賣貴,專行詐給”,必是指印度商人。大概南方海道來的“沙門”,不限于受戒的僧侶;而“好酒漿,畜妻子,取賤賣貴”的印度商人,在中
人看來,也都叫做“沙門”;而不知這種人雖皈依佛教,卻和那些“日一食,閉六情”的和尚大不相同。
或者極南方的中人先有出家做抄門的,而王度所說只指北中
而言。
此意不知有可取否,乞指教。
胡適二十·三·二十六叔迪先生:
前讀大著《牟子叢殘》,曾寄一書,略表敬意。今天讀《三志》,又替先生尋得一證,不敢不奉告。
先生說交州刺史朱符是朱隽之子,或是他的侄子。此說根據有三:
一、《後漢書·陶謙傳》:乍融殺豫章太守朱皓。
二、又《朱隽傳》:子皓,官至豫章太守。
三、《吳志·士堅傳》:交州刺史朱符爲夷賊所殺。
先生綜合此三事,用來解釋牟子自序中“牧弟爲像章太守,爲中郎將窄融所殺”一語,斷定交州牧爲未符,于是這一篇自序傳遂成爲有曆史可證的文字。此序有了曆史的證實,于是全部《理惑論》也成爲可信的史料了。
此事關鍵在于兩點:一席子時的州牧是否采符,二、朱符是否朱隽的子任。今天我讀《吳志·薛綜傳》,見薛綜上孫權疏,敘交州民俗史事最詳,記後漢末年交州之亂尤詳,其中雲:
又故刺史會稽朱符多以鄉人虞褒、劉彥之徒分作長更,侵虐百姓,強賦于民。黃魚一枚,收稻一解。百姓怨叛,山賊並出,攻州突都,符走入海,流離喪亡。
此劉彥即是牟子自序中州牧“遣騎都尉劉彥將兵赴之”的劉彥,可證當時州牧爲朱符。
又未符是會稽人,朱隽正是會稽上虞人;我們雖不能確證他是朱隽的子侄,但似無可疑了。又《隽傳》稱朱皓“亦有才行”(《吳志·劉穎傳》注引“獻帝春秋’,許子將謂跷田,“朱文明(皓〕善惟誠以信人。”可見皓之爲人);據薛綜所記,朱符是個無才行的貪官,故《隽傳》不載。
匆匆報告,乞賜教正。
胡適二十·五·七
頃草一書,意有未盡,又補一頁。
《薛綜傳》 雲: ‘沙依族人,避地交州,從劉熙學。”綜是沛郡竹邑人。又《程秉傳》雲:“程秉,汝南南頓人也,逮事鄭玄;後避亂交州,與劉熙考論大義,遂博通五經。”又《士梁傳》雲:“纓(時爲交趾太守)器寬厚,謙虛下士,中
士人往依避難者以百數。’臨
袁徽與苟或書日‘咬趾士府君
大亂之下,保全一郡二十余年,疆場無事,民不失業。羁旅之徒皆蒙其慶。”此皆可證牟子自序中“靈帝崩後, 天下擾亂, 獨交州差安,北方異人威來在焉”的話。劉熙當即是作《釋名》之北海劉熙,也是避亂交州的一位學者。此又可補前人所未考。
又《土經傳》雲:“曼兄弟並爲列郡(士壹領合浦,士稍領九真,士武領海南),雄長一州,偏在萬裏,威尊無上,鳴鍾磐,備具威儀,拓荒鼓吹,車騎滿道。胡人夾我焚燒香者,常有數十。”試想交趾的“胡人”是不是印度波斯的商人?這些夾毅焚香的胡人即是牟子所見的“剃頭發,被赤布”“耽好酒漿,或畜妻子,取賤賣貴,專行詐給”的“沙叮’也。
又《劉德傳》及裴注均記窄融殺未皓事。
《諸葛亮傳》,“父玄,爲袁術所署豫章太守。玄將亮及亮弟均之官。會漢朝更選朱皓代玄,玄素與荊州牧劉表有舊,往依之。”裴往引《獻帝春秋》曰:“初豫章太守周術病卒,劉表上諸葛交爲豫章太守,治南昌。漢朝聞周術死,遣朱皓代玄。皓從揚州太守劉耀求兵擊玄,玄退屯西城,皓入南昌。建安二年正月,西城民反,殺玄,送首詣搖。”
《說儒》第3節 論《牟子理惑論》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4節 陶弘景的《真治》考”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