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人類曆史的許多時期一樣,今天,在我們中間有許多聰明的人總以爲自己已經把所有早年的熱情看透,從而確信再沒有什麼值得爲之生活下去了。持這種觀點的人正在變得極爲普遍。他們雖然並未得到真正的幸福,卻爲這不幸感到慶幸;他們將這歸之于宇宙的本質,認爲這是開明人士應持的唯一可取的理態度。他們對自己的不幸的誇耀,使那些較少世故的人對其真誠表示懷疑,認爲對痛苦表示欣賞的人實際上並不痛苦。這種看法過于簡單。這些受難者無疑在他們的優越感和洞察力方面得到了一定的補償,但這不足以彌補純樸快樂的喪失。我個人從不認爲,不快樂還有理
、優越可言。聰明的人只要情勢許可,是會感到快樂的,如果他發現對宇宙的思考一旦超過了某一極點就會使人痛苦,那麼,他就會轉而考慮別的問題。這就是我在本章所要說明的觀點。我想奉勸讀者請君,無論出于何種理由,理
都不會將禁令加諸幸福;不僅如此,我還堅信,那些真心誠意地把自己的哀怨歸之于自己對宇宙的看法的人,是本末倒置了。事實是,他們之所以不幸,是出于一些他們並不了解的原因,而這種不幸便使得他們去思索自己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裏那些惹人不快的方面。
對當代美人來說,我准備討論的觀點早已由約瑟夫·伍德·克魯奇先生在他寫的《現代
情》一書中表述過了。對我們的祖輩來說,則是拜倫的觀點;對于所有時代來說,則是《布道書》一書作者的觀點。克魯奇先生說:“我們的事業是一種失敗了的事業,在大自然的世界中,我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然而我們並不因此而對成爲人類感到遺憾。我們甯願作爲人死去,也不願像動物一樣地活著。”拜倫說:
這世界給予的樂趣沒有一個像它帶走的一般快活,當早年思緒的光芒在情感的隱隱褪中漸漸淹沒。
《布道書》的作者說:
我羨慕那些已死的人,他們比活著的人幸福多了。但是,那尚未出生,尚未看見過世上所發生的不公正的一切的,比上述兩種人都幸運。
這三位悲觀主義者在回顧了生活的樂趣之後都得出了憂傷抑郁的結論。克魯奇先生生活于紐約最高層的知識分子圈裏;拜倫暢遊過赫勒斯滂,且有過許許多多的風流韻事。《布道者》一書的作者追逐過的快樂更是多種多樣,他飲酒作樂,欣賞音樂,“凡此種種”,他建造池,他擁有男仆女傭,甚至仆人也在他家裏傳宗接代。即使在這種種情況下,他的智慧也並沒有離他而去。然而他將這一切,甚至他的智慧都看成一團虛化而變化,但是它不會隨著爭辯而有所改變。我自己也曾有過這種情緒,似乎一切都是空虛;我擺
這種情緒,不是通過任何哲學手段,而是由某種不得已而爲之的行動需要所促成。如果你的孩子病了,你會覺得不快但你不會感到一切都是空虛;你感到,孩子的康複是講理所當然要關心的大事,而人生是否有終極價值這類問題,你根本不會去理會。一個富人可能會、而且常常會覺得一切皆空虛,不過要是他正巧丟了錢,他就會感到,下一頓飯絕不是空虛的了。這種情感來自于自然需要的太容易滿足。人類同其他動物一樣,對一定量的生存競爭較爲適應,而在占有巨大的財富卻不需付出任何努力時,在他的一切奇怪念頭極易得到實現時,單是生活中這一努力的缺失就使他失去了幸福的一個根本要素。一個很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人往往會認爲,願望的滿足並不能帶來幸福。如果他有點哲學思辯的氣質,他便會得出結論:人生的本質就是不幸,因爲擁有了自己所要的一切的人並不幸福。他忘記了,需求對象的殘缺不全,正是幸福的必不可少的條件之一。
關于情緒我只談這些。然而,在《布道書》中,也有一些理的探討。江河流入大海,海卻不滿不溢。太陽底下沒有新事物.陳年舊事無人追念。我討厭在陽光下所做的一切;因爲我不得不把一切留給後人。
如果把上面這些觀點用現代哲學家的風格來表述的話,那很可能是這樣:人永遠在辛勤勞作,物質在永恒的運動之無。我試圖辯明智慧和愚昧,知識與狂妄;但是,我發現這只不過是精神的作繭自縛。智慧越多、煩惱越重;學問越博,憂患越深。他的智慧似乎令他生氣,他想擺
它,卻未能成功。我在心底呐喊:“快來吧!試一試快樂,享一享幸福!”但是,看哪,這也是空虛!但智慧仍纏繞著他。我心想:“笨人的遭遇也是我的遭遇,我即使聰
明過人,又有什麼益呢v’我的答案是,不,一切都是空虛!”因此,人生對我毫無意義,太陽底下所做的一切事只地使我厭煩,一切都是虛無,一切都是精神的作繭自縛。
對文人來說幸運的是,人們不再去讀很久以前的東西了;因爲一旦讀了這些書,便會得出結論,說不管關于池有人曾經發表何種議論,新的書籍的撰述必定空虛。假如我們可以表明蔔布道書》的教義並不僅僅爲聰明人所獨有,我們就不必爲後來出現的表達同樣感情的詞句而困擾了。在這種討論中,我們必須區分開情緒與理智的表述。同情緒是沒有必要展開爭辯的,因爲它會隨著某一幸運的事件,或者我們身
狀況的變中,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盡管後來的新事物同逝去的舊事物之間沒有什麼差異。一個人死去,他的後代收獲他的勞動果實;河流奔向大海,但是河
卻不允許呆在海裏。如此周而複始、無盡期、無目的,人類和萬事萬物在這個循環中生生死死,沒有進步發展,沒有永恒的收獲,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河流如果有智慧,就會呆在原地,止步不前。所羅門如果有智慧,就不會種植果樹,而讓他的兒子坐享其成。
但是如果在另一種情緒之下,這一切看上去就會完全不同。太陽底下沒有新事物麼?那怎麼解釋摩天大樓、航空飛機和政治家們的廣播演說?所羅門何曾知道過這些?如果他可以通過無線電廣播收聽到希巴皇後從他的領地回去時對臣民們的演說,這難道不是對
身在無用的樹不池塘間的他的一個安慰麼?如果他擁有一個新聞剪輯機構,通過它他可以了解到報紙是如何報道他的建築的富麗堂皇、後宮的舒適安逸、那些同他辯論的聖哲們的狼狽困窘,他還會堅持說太陽底下沒有新事物麼?也許這些東西並不能徹底治好他的悲觀論調,但他至少會來用一種新的表達方式。實際上,克魯奇先生對我們時代的抱怨之一便是:太陽底下的新事物太多了!如果不管新事物的出現還是它的消失都同樣令人煩惱的話,那很難說兩者都是使人絕望的真正原因。我們再來看這樣一個事實……
幸福之路第2章 拜倫式的不幸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