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數學原理》寫完後不久,還在印刷中,幾爾柏特·馬瑞就請我爲家庭大學叢書寫一本小書,用淺近的語言把我的哲學說一個梗概。這個邀請來得正是時候。我巴不得躲開符號演繹推理的嚴刻。而且那時我的主張清晰明確,爲前此以及後來所未有,很容易用簡單平易的方法加以說明。這本書很成功,現在銷路仍然很廣。我覺得多數哲學家仍然認爲這書是充分說明了我的主張。
把那本書重讀一遍,我發現裏邊有很多東西是我現在仍然相信的。我仍然承認“知識”不是一個精確的概念,而是混入到“或然的意見”中。我仍然承認自明是有不同的程度的,了解一個普遍命題而不知道其真理的任何個別的例子是可能的,例如:“所有從未乘到一起的成對的數其積是大于1,000”。但是另有一些問題我的意見已經起了很大的變化。我不再以爲邏輯定理是事物的規律;適得其反,我現在把邏輯定理看做純是屬于語言質的。我不再以爲點、瞬和質點是世界原料部分。我在那本小書裏所講的關于歸納法的話,我現在看來是很粗疏的。我講到普遍和我們關于普遍的知識講得很有把握,我現在沒有那種把握了,雖然我關于這個問題沒有什麼新的意見象從前那樣自信地提出來。
關于點、瞬和質點,我是被懷特海從我的“獨斷的睡夢”中喚醒的。懷特海發明了一個方法,把點、瞬和質點構成一組一組的事件,每一個的範圍都是有限定的。這就有了可能象我們以前在算術中用奧卡姆剃刀那樣,把它用在物理學裏。我很喜歡數理邏輯方法上的這種新應用。這似乎是暗示,用于理論物理學裏的那些概念,其光滑順溜與其說是由于世界的質,倒不如說是由于數學家的巧妙手段造成的。而且在知覺問題上這也好象是開辟了一個全新的前景。我受聘于一九一四年春季要在波士頓作勞威爾講演,我選擇了“我們關于外界的知識”做我的題目,並且就這個問題我開始利用懷特海的新工具做研究。
知覺是我們外界知識的源泉這個問題,在我看來是很麻煩的。如果兩個人看一樣東西,由于透視和光線射下來的方向,他們之所見就有所不同。沒有理由單挑出一個知覺者來,說他才是看見了那件東西的真相。所以我們不能認爲外界的物就是人之所見。物理學家認爲這是老生常談:我們看不見原子和分子。物理學家向我們保證原子和分子是物的構成成分。生理學家也一樣使人氣餒。他講明從眼到腦有一個複雜的因果連環,而且你之所見是有賴于腦子裏的變化。如果這個腦的狀態能夠被非平時的原因所引起,你就會有一種視覺,這個視覺不像平時那樣和一個外界的物相牽連。這類的事不專是牽涉到視覺。這可以由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例子來說明:
一個人覺得他的大腳趾疼,雖然他的已經被切斷了。這種論證說明,我們直接所經驗到的不可能是物理學所討論的外界的物,可是只有我們直接所經驗到的才給我們理由相信有個物理學的世界。
要想解決這個問題,有各種方法。最簡便的是唯我論的方法。我是把唯我論當做一種假設,而不是當做一種定論。那就是說,我是考量一個學說,就是,除了我自己的經驗以外,沒有正當的理由對于任何東西加以肯定或否定。我不認爲這個學說可以駁得倒,但是我也不認爲任何人能認真相信它。
有些人主張,承認經驗是合理的,不管是自己的或是別人的,但是相信沒人經驗得到的事情則是不合理的。這個學說是承認來自別人的證明,但是拒絕相信有無生命的物質。
最後就是樸素實在論者和物理學家所都同意的那個羽翼已成的學說。據這一個學說的說法,有些東西是活的,是一簇一簇的經驗,另一些東西是無生命的。
這些學說中的第二個和第三個是需要從我所經驗到的推論到我所不能經驗到的東西。這些推論不能按照邏輯加以證明。只有承認演繹邏輯範圍以外的一些原則,這些推論才能算確實。在《哲學問題》和所有我以前的思想裏,我是承認物理學中所講的那樣的物質的。可是這就留下了一條介乎物理學和知覺(也可以說心與物)之間的令人不快的鴻溝。在最初我熱心要放棄物理學家的那個“物質”的時候,我希望能揭示出那些假設的實來,這些實
一個知覺者不能知覺爲一些完全由他所知覺到的成分所組成的結構。我頭一回把羅威爾講演裏所提出的學說加以解說的時候,我提議這是一件可能的事。這頭一回的解說是在一篇題爲《感覺材料對物理學的關系》的文章裏,發表在一九一四年的《科學》裏。在這篇文章裏我說:“如果科學要是可以證實的,我們就要遇到以下的這個問題:物理學把感覺材料證明爲物
的作用,但是只有在物
能證明爲感覺材料的作用的時候,科學的證實才是可能的。因此我們就不能不解決那些用物
來表示感覺材料的方程式,爲的是使這些方程式倒是用感覺材料來表示物
”。但是沒有多久,我就相信這是一個行不通的計劃,物
不能解釋爲由實際上經驗到的成分所組成的結構。也是在這一篇文章裏,在後邊的一段裏,我說明我容許我有兩種推斷:(甲)別人的感覺材料和(乙),我所謂“感相”,我假定這是指物在沒人知覺它們的地方所呈的現象。我接著說,我倒高興能把這兩種推斷廢除,“這樣就把物理學建立在一個唯我論的基礎上;可是毫無疑問,那些人
比要求邏輯經濟更強的人(我恐怕是大多數)就不會和我一樣要把唯我論弄得能滿足科學上的條件。”因此我就斷念不再想只用經驗的材料來構成“物質”,並且安于一個把物理學和知覺和諧地配合爲一個整
的世界的圖形。
一九一四年元旦日我忽然想到的那個關于我們的外界的學說有幾件新奇的東西。其中最重要的是空間有六度而不是有三度的那個學說。我得到的結論是,在物理學的空間裏,認爲是一個點的,說得更正確一些,認爲是一個“極微地域”的,實際上是一個由三度而成的複合。一個人的知覺對象的全
就是這個複合
的一個實例。我之所以有這個主張是有種種理由的。也許最有力的理由是可以造出一些儀起來,這些儀器在沒有活著的知覺者的地方能把一些東西記錄下來,那些東西如果一個人在那兒是可以知覺到的。一個照相感光板可以把多星的天空任何選出來的一部分製出一個相起來。一個口授留聲機可以把近旁的人所說的話記下來。象這樣製做機械的記錄(這些記錄有類乎如果一個人也在那裏他所得到的知覺)在學理上是沒有限製的。給繁星閃爍的天空照相也許是說明所牽涉到的東西的最好的例子。無論……
我的哲學發展第九章 外在的世界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