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重返普羅旺斯第五章上一小節],再從阿威格農搭乘tgv 高速列車。他皺著眉頭在電腦裏查看,仿佛我問了一個再愚蠢不過的問題。“你不能從這兒出發。”他說。
“不能?”
他站起來。“跟我來吧,先生。”我跟著他繞到建築物的後面,他一下子跳到門口,俯瞰著這個早已被廢棄的車站月臺,沖著小路上的什麼搖動著手臂。我瞪大雙眼,徒勞地在閃著冷光的火車鐵軌上尋找,在信號燈上尋找,尋找地平線上“噗噗”噴散著的蒸氣。唉,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沒有他所說的正在離開、穿過夜、漸漸隱沒在齊腰深的雜草中、拖著一條長長的尾線消失在遠方的火車。在阿普特的日子,就像是這兩條筆直向前延伸的鐵軌,清晰,幽深,漫長。然而,我卻被告知,去阿威格農火車站的出租車已經准備好了。
想一想,在一個沒有火車的火車站,你又能去哪裏呢?至少它整天門庭洞開,以維持它那少得可憐的生計。先撇開普羅旺斯的建設不說——它們中有很多一一開業抑或打烊是根據時間表來執行的,這種現象令人深感困惑和神秘。屠夫、食雜店、五金行、報刊商、古風猶存的汽車商、服裝服飾店和那種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雜貨店,都遵循著同樣一個規則:不管他們早晨八點鍾開業還是延遲到上午十點鍾仍遲遲未開,他們一律在午餐時間統統鎖上門。中午,各家的百葉窗至少要放下來兩個小時,常常更多,三個小時。在一個小村子裏,這個時間甚至可以持續到四個小時,尤其是在炎熱的夏季中午,人們很可能一睡不起。
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你剛剛開始細微地感覺出某種正在萌芽的混亂的模式時,這種遊戲規則又變了。你去一家向來是三點鍾准時開門的小店買酪,除了一張因故停業的告示外,你只會看見那個光禿禿的窗子。你的第一個反映很可能是,這家裏有人過世了,但當這種關門閉戶的奇特現象持續到第三個星期,你就會豁然開朗——每年一度的休假時間到了。女主人的返回證實了你的猜疑。爲什麼她不將他們的休假計劃也公布在告示中?啊,對了,這樣會導致竊賊大駕光臨。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年代裏,偷
酪的竊賊,是非常有可能光顧的。
八月到了,如期舉行的鄉村貿易洽談會便使這裏變得繁華和喧鬧,這時候,數百萬的法人就會從辦公室和工廠裏走出來,湧進空曠的大路,打破鄉村的寂靜,奔赴他們快樂的節日。普羅旺斯是人們盛夏的度假勝地,許多當地企業在平時苦心經營,勤奮創業,就是爲了可以在旅遊旺季來這裏消磨時光。在這裏,你可以毫不費力地找到好多有意思的東西:食物、飲料、明信片、陶器、橄榄木製成的紀念品和防曬油。但是如果你還想要一些別致點的東西,要一些出自遙遠北方那荒廢的辦公室和工廠裏的東西,你就會被告誡,你還需要耐心等很長一段時間。
幾個巴黎來的朋友,打算在他們的鄉間別墅打發掉炎熱的八月。有一天,他們發現,他們的舊電壺不好用了,這幾位天真誠實的消費者,趕到他們買這個電
壺的商店,想要再買二個新的。遠遠地,他們在櫥窗裏就看見了他們想要的東西,雖然落滿了灰塵,但仍然是新的,的的確確就是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一走進商店的大門,馬上揭出支票簿。
商店老板很敷衍地表示歉意。他店裏的庫存壺已經賣光了,而且,巴黎郊外的工廠這個月停産,再訂到同樣的貨,怎麼也要等到九月中旬以後了。
但是,先生,我們的朋友說,你還有一個壺呀——同我們用壞了的那個一模一樣,我們就想要這個——就在你的櫥窗裏。多麼幸運啊!還能找到一個,我們就要這個好了。
老板卻不同意將這個樣品賣給他們。這只壺還要留在那裏,他說,它是個宣傳品。如果它不擺在那裏,別的人怎麼會知道我在賣這種類型的
壺呢?
無論怎樣據理力爭都無法說服他。用那只舊壺將新的換出來也不妥,這樣無疑會降低他們的商業信譽。用現金將它買下來更不行,這樣會導致非議。所以,這只
壺就只好這樣靜靜地擺放在商店的櫥窗裏,據我所知,繼續承載著灰塵,而且灰塵越積越多,越來越厚,成爲鄉村八月的一個象征。
不單純緣于絡繹不絕的遊客造成的人口膨脹,這個月的確是一年中最難過的一個月。我們可以躲開人,卻躲不過天氣,八月的天氣,正如一位農場主所說的,是七月冗長褥熱所積澱下來的難挨余熱的極端的目光返照。一周,又一周,太陽好像永遠挂在天上,陽光泡軟了遠山和石房子,熔化了道路上的瀝青,烤裂了土地,燒幹了茵茵青草,讓你的頭發根根發燙。以後的某一天,一般來說是八月中旬吧,空氣變得越來越厚重,濃濃地,像粘乎乎的糖漿。一大片灌木叢突然萬籁俱寂,只有幾聲蟬的調嗽,你發現,整個鄉村正凝神屏氣,等待一場風暴的降臨。
第一聲驚雷轟然炸響之前的瞬間靜滋,是你急匆匆趕回家,拔掉你的傳真機、電腦、應答機、音響和電視機電源頭的唯一機會。一旦風暴開始肆虐,閃電劃過天際,從你的耳邊掠過,你再想切斷你家裏的電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了。然而,在這一切發生之前,你會發現,你的所有的電源信號突然瘋狂地*攣一一是自然界對高科技的沈重的嘲弄和打擊——這*攣是如此強烈,足以勝過任何最靈敏的儀器。通過這種途徑,我們損失了兩臺傳真機,另外一臺應答機也受到嚴重損傷,一直時好時壞。
在這狂熟風暴、電閃雷鳴中,最令我們欣慰的是,我們可以同大自然如此貼近地欣賞大地的景觀。雷聲轟隆隆地滾過,在房屋的四周形成一個個巨大的聲音的漩渦,然後淩空炸開,屋頂的瓦隨之片片碎裂。山谷像一個大功能的回響器,將雷聲放大得震耳慾聾。閃電沿著山脊高蹈輕揚,放射出強大、淩厲、細碎的光芒,照亮了每一塊微小的石頭和每一棵柔弱的小樹,照亮了寂靜的夜空,在天幕上镌刻出一幅壯麗的石版畫。小狗緊緊地挨在我們身邊,耳朵向後抿著,貼在頭上,對它們此時能夠躲在屋子裏心內竊喜。我們憑借著蠟燭微弱的光暈就餐,也對窗外牢固的圍牆心存僥幸。風暴咆哮如雷,激蕩如電,沿著山谷向外滑行,聲息漸弱,在最後搖曳的一點點亮中,慢慢消失在遠方高高的普羅旺斯山的背後。
天氣開始變得涼爽,變得,大地的潤澤氣息撲面而來,空氣濃得仿佛要滴下
來。第一滴
滴“啪”地落下來了,打在地面上,飽滿而結實。幾秒鍾內,雨滴凝結成激流。雨
順著屋瓦傾泄而下,形成一大片又一大片薄厚不勻的
簾,在露臺的礫石上鑿出一道道澤槽,將植物打得緊貼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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