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二沒到,影兒卻早一步先一步搶一步把沙屋泉沙三爺請來。沙三爺和黃家沾帶故,沾嘛
帶嘛故沒人能說清,往細
摳,八杆子打不著;再往細
摳,得擬出一大串知道不知道的三姑子大婆子才能挂上邊兒。當初黃家家大業大,一聽他名就撇嘴,沙三爺逢人便提這
戚。當下沙三爺功成名就,嘴頭不帶黃字,黃家人卻叫他舅爺。哪門子舅爺不管他,反正說到根兒,人都是一個祖宗。
大夫各攻一科,沙三爺卻包治百病。人無無病,可您有病未必知道。不疼不癢不紅不腫不脹不酸不破不爛不鼓不癟不吐不瀉不暈不乏不憋不悶照吃照喝照睡照醒不覺得,只當沒病,病卻成您身上,一朝發出來再治就遲。沙三爺最大的能耐是把病給您找出來。您看不見他看見,您不知覺他先知。他一說,您嚇一跳,不能不信不服不治,不治怕耽誤,所以人稱:沒病找病沙三爺。
能耐人都有能耐事。
沙三爺成名正十年。十年前站在街頭道邊廟門口賣野葯,兼行醫道,大鉗子拔爛牙,瓦罐子投邪火,外帶兩手小推拿,抽筋落桃崴扭腰掉環兒拿環兒。一年到頭,太陽曬冷風抽,肚子愈叫愈得站著。可那年,天津縣來位新知縣,腦袋後邊辮子漂亮,外號李大辮子。上任不到三月,大三九天,夫人忽然發病,怕冷怕熱怕光怕聲不吃不喝半睡半醒,打天津衛名醫手裏轉一圈也不見好,眼瞅著要壞。有位衙役領來這位沙三爺。轉運的機會就來了。
李大辮子一瞅,這有名有姓沒名沒號賣野葯的是個小胖子,四尺多高,大冷天穿件春綢大褂,破了洞也不補,揪起個揪兒,拿線一紮,滿身小包子摺兒。垂在後腦勺上的小短辮不編不結不纏,馬尾巴賽地散著。一雙棉鞋頭前邊張嘴後邊開綻,站在那兒凍得哧溜哧溜吸鼻涕湯子,不吸就流下來。看來鼻子幹嘛用的都有。
要在平時,縣太爺一准拿他當要飯的,打五十板子轟出門。可李大辮子心想,夫人要玩完,偏方治大病,死馬當活馬治,人不可貌相,好歹治一家夥吧,便把他帶進內室。
醫道講望問切。可貴人家婦人的臉兒不能瞧,號脈時自帳子伸出一只手來。沙三爺人賤,聲不敢出,坐在帳前三指一搭寸關尺,精氣神立時來了,腦袋微微一轉下巴深深一點,立時對李大辮子說:
“太太這是中暑。”
李大辮子聽了,仰面大笑說:“中暑?要是半年前還差不多,當下這是嘛節氣?哈哈哈哈。”剛笑又打住,心想不妙,大人命該絕,醫道都狂了。臉立時就變。
要是一般人非嚇得趴地上叩頭不可。不料沙三爺哧溜一吸鼻涕說道:
“回大人話,小人這陣子凍得打哆嗦,哪能不知季節,人有窮富,身有貴賤。這天小人是決不會中暑的。”
李大辮子說:
“渾話,我們富人偏偏三九天中暑不成!”
沙三爺早有話等著,李大辮子閉嘴他張嘴說:“回大人話,小人鬥膽說,大人准是日夜爲百姓勞,把這道理忘了——窮人穿
與富人不同。窮人一年到頭,就那麼一身。夏天一層是單
,秋天加一層,是夾
,冬天在這兩層布中間絮一層棉花,便是棉
。說白了,這不叫穿
,不過遮寒遮擋遮風遮
罷了,就賽貓兒狗兒身上的一層皮。
隨天氣,天熱
熱,天涼
涼。富人則不同,一天三開箱,愛嘛穿嘛,不愛就搭起來。尤其內
,伏天裏洗了一曬,暑氣入
,冬天再一穿,暑氣入
,再入五髒,不就中暑了?這道理不算嘛,可一般人腦袋賽石頭,琢磨不透。大人嘛腦袋,不過腦子沒走這事,您說是吧!”話打住,鼻涕流到嘴邊吸不回去,使袖子抹去。
李大辮子知道這是歪理,歪理不好駁,只好點頭稱是,就叫沙三爺開方子抓葯,一劑三付,熬好給大了。萬沒料到,一付下去,思
思飯,見活見動;兩件下去,吃魚吃肉,
正目明;三件下去,離
下地,氣壯賽牛,好好一個人兒了。橫把縣太爺太太打閻王殿門前拉回來。李大辮子大喜,馬上把沙三爺拿轎子請進家,喜喜歡歡說:
“你是天津衛泯沒人材,本縣不知則已,知道就叫你明珠出土,顯露奇光。你去城裏城外轉一圈,看好房子後告我,我給你買下,挂牌行醫吧!”
沙三爺差點美瘋了,謝過縣太爺,跟手在南門裏小費家胡同口選中一臨街房,前門臉後宅院;原是有名的天桂茶園。但城中沒河,河
有味,井
泛堿,茶不行,要關門。房子八成新,兩道院,窗戶棂子是高手房廣元雕花,不算大戶也算富戶家的宅院。李大辮子便出錢爲沙三爺買下。挂牌開張那天,縣太爺
自出馬出面,請來本地各界名流賀喜。沙三爺一步登天,有錢有臉有名,吃穿住行那份講究不需多說。登門求醫的人天天堵家門口,好賽碼頭熱鬧。沙三爺名大價高,不是疑難大症,車馬轎子來接來訪,輕易不動能耐。玩意兒愈高愈不露,愈不露能耐愈大。看得見的有限,看不見的沒這。人到這份兒,逆來順去,壞事都是好事,好事勾著好事。治好一個,滿城皆知,治不好的,都歸在自己命上。再說他的真本事是沒病找病,他說有病就有病,他說治好就治好。這才是正經八北沒錯沒漏的神醫.
一年,海關道臺彭良材忽然得氣結。氣憋在嗓子眼兒裏,上不來下不去,要斷氣又不斷氣。海關道臺通洋人,勢壯氣粗,派人來請他捎話說,彭大人有話,治好重賞,治不好就來摘牌子。彭道臺比李大辮子官大,四品跟七品差三品,侍候不好就砸飯碗。這事把他逼急眼,當晚偷偷打燈籠出城,找一位能人。他當年賣野葯滿城串,誰有本事誰廢物,心裏全有數。可他怕能人把自己當廢物,便弄個唱戲用的兩撤小胡,使魚鳔粘在鼻子下邊嘴上邊,居然騙過這能人沒認出來。他扯個謊說,自己老婆得了氣結,請人開方子不頂事。能人向他要了方子一看,問他誰開的方子。他靈機一動,竟說是大名鼎鼎沙三爺。這瞎活才叫說到家,叫對方再也不會疑惑自己就是沙王爺。能人沒吭聲,提筆在葯方上加了一味葯——一片桐葉。他撂錢便走,照方下葯,不出三日,彭道臺上頭打嗝下頭放屁,屋子臭三天,居然氣通了。彭道臺高高興興坐了轎子來登門答謝重謝,還送他一牌匾。道臺本是鹽商,官是拿錢捐的,身上有鹹味肚裏沒墨,匾上便是頂俗頂俗“在世神醫妙手回春”八個字,官大不怕俗,這下沙三爺名上加名,名氣沒把天津城壓垮就算小百姓有福。一時患氣結的,都捧著元寶來求他。邪門的是,再使這方子,賽喝白開
,喝進去尿出來,分毫不頂用。
他二次帶假胡兒打燈籠來找能人,掏出方子問:
“怎麼這葯不管事?”
能人說:
“你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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