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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個人的十年》第15章 牛司令

馮骥才作品

  1966年32歲男

  t市某局設備chu業務幹部

  我的事是怪事——害怕五七年誘敵深入不敢造反——馬季相聲《牽牛記》牽上我爸爸——這外號又轉到我身上——堂堂一個“造反”司令——別別扭扭背它背了十年

  要說那十年,我這個人真沒吃多少苦,也沒挨過揍,可也不比吃苦挨揍抄家批鬥好受。我這事怪,是怪事。忙,咱長話短說,十年,要信著說,別看咱沒嘛大事,要把心裏疙疙瘩瘩都鋪展開,也得一天兩天。我就單說這怪,行吧。

  我的事爲了一個外號。

  這麼說您不會明白,還得打頭說。

  我說,我這個人參加革命比較早。這“革命”不是老同志打遊擊抗日那意思。我們那會兒把參加工作就叫參加革命。現在不這麼叫了。我是一直叫慣了。

  我參過軍,當過文化教員,當過幹部,還在技術學校學習過,成績不錯,後來搞基本建設,我還堅持自學。技術、管理、行政,咱都行。人緣也不錯。我姓牛,上上下下都管我叫小牛。我說那外號可不是這小牛。“文化大革命”前曆次運動,“反右”、“四清”什麼的都參加了,表現一直叫好。但我出身不好,我父qinguodang軍隊裏當過官,給我就撤勁撤大了。可是我呀,確確實實是吃共産dang飯長大的,確確實實是共産dang培養的,可我也知道組織上對我一直不信任、放心……不是我哭,也不是我委屈。爲嘛哭我也說不好。

  “文革”開始的前一年我去“四清”了,直到市委書記自殺,我們工作隊就撤回了,“文革”已經來了,局裏邊已經面目全非。我們這個chu跟別的chu不一樣,這個設備chu相當一個公司,是局裏的第二大chu,直接管著下邊好多廠子。“文革”前因爲下邊廠子太多,管不過來,就籌建一個總廠,廠裏邊的dang關系還沒打公司轉下去,搞起“四清”就不能動了,“文革”一來完全癱瘓,許多雜亂無章的行政事就攤在我們chu。等我回來時,chu裏邊群龍無首,chu長叫下邊廠子揪去批鬥,連一個管事的幹部也被拖拉機廠揪走了。chu裏頭沒人,屬我歲數大點,文化shui平高點,局長就叫我暫時管管chu裏的事。反正那陣子沒入有心顧什麼業務了,有的怕丟烏紗帽,有的想當頭,要不也輪不上叫我抓業務。我作爲一般幹部接下這個大破攤子,整天抓東抓西,拆東牆補西牆呗。這會兒,各個單位都鬧著成立“造反隊”,好像沒有組織人就沒保障。我們局裏各個chu也都鬧起來。唯獨我們設備chu沒動,因爲chu長不在,主要幹部又揪去了。可目標就集中我身上,鬧著叫我出頭。我一來膽小,怕事;二來,我說了,出身不給勁,先滲著,能不幹就別幹。一動不如一靜。

  根據《十六條》,巴黎公社式選舉“革命委員會”,非常榮幸,榮幸嘛呢,我們局成立“革命委員會”要選四個成員,一個正主任,三個副主任;原來的dang委辦公室主任當上了正主任,我被選上了副主任,要不是巴黎公社式我當不上,咱這出身哪行?這就非常榮幸了。革委會成立,搞牛鬼蛇神,揪呀燒呀鬥呀都是他們三個同志cao持。這三個同志出身好,算紅衛兵。可他們工作素質不行,就光搞運動。我領著十幾個幹部幹業務。說實話,我心裏覺得這一次來勢凶猛,早在工廠搞“四清”時就覺出來,可並不了解毛主席說的大權旁落,是要把劉少奇這些人搞掉,還沒認識到這麼高。只覺得五七年大鳴大放,不過是誘敵深入。六二年聽到陳毅的報告,更明白這裏邊有深淺,接受曆史教訓嘛。再說出身不好,折騰不好就折騰自己了,我這叫明哲保身。我就悶頭幹實事,可光搞業務不搞運動也不成,人家說你不忠于毛主席,咱就接待紅衛兵小將。這也是苦差使。外地串連來的紅衛兵一撥一撥,有的客氣,有的窮橫,不管他們嘛樣,得管吃喝住,弄毯子弄席子弄稻草簾子,叫他們住;給他們買絨yi棉帽;他們白吃自拿,就往帳上記,反正上邊有精神,支援小將們。管這種事兒,苦大累,那些小祖宗那麼好侍候呀。我們設備chu三番五次挪,繪他們騰住chu,沒窩兒了,最後只好搬到局長辦公室外間的會議室裏辦公。這時別的chu都成立“造反隊”,唯獨我們沒成立,這樣就像我們不革命,對“文化大革命”有情緒有看法有意見,無形中就有壓力了。我想個辦法,天天下午堅持兩個鍾頭學習,念文件,念社論,兩報一刊社論,學語錄,唱語錄歌,唱guo際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可風言風語就來了,說我們設備chu是“逍遙chu”。那時不是有句口號叫:“不革命就是反革命”嗎?一個老局長對我說:“你們怎麼這麼保守呢?人家都成立隊了,你們這樣不怕人說?”還有一個老技術幹部,人不錯,也悄悄勸我:“你們也別叫人家有看法,總得有所表示。”我琢磨一下,就找來一份傳單,是別的“造反隊”成立的宣言,基本上詞句不動,改改後邊的署名,起個組織的名字,叫“東方紅造反隊”。刻鋼板印傳單,還是老局長幫著我們翻片兒印的,貼出去,就算成立了。我們這個組織是這局裏最後成立的,這個局裏也是山河一片紅了。其實,成立了也麻煩。因爲整個局,包括下邊的各個公司各個廠已經形成兩大派。而我們chu在局裏人數最多,下邊又管著十幾個廠,有些廠沒廠長,我們直接管,被認爲有實力,各廠的人加起來幾千號,所以兩派都爭取我們。

  我當時的想法是,成立“造反隊”,只是應付一下,千萬注意別像五七年“反右”最後把自己拗進去。運動總是一時的,應付過了這關,把chu裏的同志們安全帶過去就得了不管怎麼說,不搶先,不冒前,別武鬥,別鬧事,別滲乎進社會上的兩派就行。

  一加入“造反隊”,明白的事更多。過去是在“造反隊”外邊看“造反隊”,現在是在“造反隊”裏邊看“造反隊”。真心說,關心guo家大事,都是胡扯,不能不這麼喊罷了。有的有撈頭,掙命;有的像我,也是明哲保身,穩住勁兒。這麼大的運動,誰知自己一個閃失栽在哪裏。這決不像“反右”那樣掏心掏肝,誰都不拿真心的,誰都有自己的一盤算盤殊兒,誰都留有余地。搞運動搞得人精了,比老家賊還賊。我的原則是不參加辯論,別卷進去,穩居中遊,只做邊邊沿沿沒風險的事。比如管管牛鬼蛇神,組織他們學習,貼貼大標語大字報。“君子動口不動手”,不動武。幸好我們局裏沒發生什麼武鬥。要說我們局的兩派,都因爲人際關系的背景。所謂觀點,不過是借口。這兩派以兩位局領導爲分界線,誰是誰的人,互相都清楚。原先不清楚,一鬧也清楚了。一派是局裏的老人,原先的幹部班子,再一派都是後來調進來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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