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未完的忏悔錄第8節上一小節]記上曾記過做夢同她到杭州去的事,哪知後來真的實現了。我們住在新新旅館,幾乎沒有一個人認識我們。在陌生而清新的環境裏,我們像小孩子一樣的暢快玩了三天。天晴了,但是積雪未溶,湖上和山嶺上都印了我們一雙快樂的足迹。
經過了這樣幾天過渡的時期,回到上海後,我們便正式住進了新搬的公寓裏。最初還顧著彼此的面子,怕朋友們取笑,總是各人睡在自己的房裏,或是天亮時大家偷偷的溜開,但我給朋友不意碰見了一兩次,便也率不避嫌疑了。
除了不曾經過合法的手續而外,誰都承認我們是一對,是事實上的夫婦,我們也直認不諱;所缺欠的手續,我只待春天到了,向家中取得同意,正式在上海或香港舉行。
四十九、小家庭
幸虧那時所要辦的畫報並不曾實現,否則我也無心過問此事,而且連那所承認的一部份本也都花在陳豔珠身上,無法再繳納了。
因爲在認識陳豔珠的起初,並不曾花得什麼錢,但是在過年前後連了搬家以及其他的費用,算起來可不少了。住到一起以後,每天在外面應酬,每晚舞場戲院的費用,雖然有時有朋友在一起,但大都總是我會鈔,于是父彙來的三千塊錢,很快的便用光了。
錢雖然用了一點,但精神上卻是愉快的。那時認識陳豔珠已經將近兩個月,從第一天起,便在猜忌懷疑中生活,時時在矛盾著,時時在苦悶著,沒有一天太平過,這從我的日記上,你當可以看出;但是從那以後,住到一起以後,我才開始真正的過上了安樂沈醉的生活。
因爲差不多總要到天亮才回家,所以每天起身很遲。那時除了車夫以外,我們又雇了一個女仆,所以很像一個小家庭,雖然傭人對于我們稱呼仍是“陳小”。照例的,起身化妝完畢之後,吃了一些點心,已經是下午,我們不是看電影,便是在家裏打牌。吃了晚飯,照例是上跳舞場,一直到天亮回來。
我那時很少出去拜訪朋友,只有幾個每天在一起的熟識朋友來玩。她更從來不單獨出去,來看她的男朋友更少,有的差不多也都是我所認識的。
雖然她表面看來是一個只知奢華享樂,不知稼穑艱難的女,但是實際上她卻是很珍惜物力,很會
理家務的人。就在每天在家那短少的時間內,她也能督率女仆整理房間,招呼來客,而且更能製出很精巧的揚式點心。
我那時在幻想,我自己的目力並不差,即使除去了她那種使人無可非議的外表之外,就是主婦治家的常識她也具備,將來決不會遭人議論,說我自己尋了一個只知費,不知理家的妻子。
我曾對她說:
“我最初以爲你是一位除了跳舞以外,什麼都不懂的小哩!”
“你太小看我了,只有你才是一位十足的公子哩!你知道煮飯嗎?你知道一條生魚買回來,怎樣變成一碗熟的菜嗎?我跳舞,不過是我高興跳;我不高興了,就是在家裏坐一個月也不想念的。我能晚上穿了銀絲的晚禮服在跳舞場裏跳舞,早上穿了藍布衫到小菜場買菜,你以爲我只知費嗎?你還不知道我有時窮到所有的錢都用光了,但是提了空的錢袋,仍舊很華貴的坐在舞場裏。你不妨試試看,一個月不出大門,看誰先說腳癢。”
五十、父的信
大約就在這時候,我在上海的這種生活情形,漸漸的傳到香港,香港的幾張小報也轉載著上海的消息。大約我父也看見了這種記載,在他給我的信上,便向我說,聽說我在上海結交了許多不好的朋友,女朋友很多,任意揮霍,叫我不可如此,無論所傳確與不確。又叫我春間最好回香港來,華南的商業情形日壞一日,叫我回來共同襄理事業。
你大約還不知道,我們在香港有一家輪船公司,有幾只汽船專駛澳門香港以及華南一帶商埠,都是貨船。那時因爲受了幾家大公司跌價競爭的影響,營業日壞一日,父所焦急的,大約就是這事。
我本來正預備寫信給家裏,用了另一個借口再要一點錢,這樣一來,當然掩飾還來不及,哪裏能再開口要錢。好在我在上海還有幾個朋友,更有幾位父執輩的大資本家,通融一點錢還不成問題,所以雖然錢漸漸用完了,我並不焦急,我只待再過一段時間回香港去,將一切問題一並解決。
這時的陳豔珠並不知道我私人方面的這種情形,就是一般的朋友也絕不知道,所以我那時仍是一個闊公子的氣份!在外面活動,陳豔珠雖然並不費,而且從未不得我的同意就自己添一件
服,但是因爲整天是生活在那一種金迷紙醉的場合中,所以每月支出的數目仍是驚人。
我已經說過,關于經濟方面,可以暫時不生問題,但是關于陳豔珠和我本身的問題,那時卻頗使我憂慮,因爲照父信上的口氣看起來,他如果知道將來的媳婦就是這目前謠言的中心,他無疑是要反對的。而關于她的曆史,雖然目前還可以隱瞞,但是香港的小報上既然也這樣轉載,早遲總有一天,父
會完全知道的。
我當時曾決定,我當然要盡力不使父對于她發生反感,但是弄到無可磋商的地步,我甯可不回家去,自己獨立生活,我不能放棄她的。
我能那樣的屈服嗎?我能那樣的沒有勇氣嗎?當時我那樣想,我甯可離家庭,我不能爲舊禮教所屈服的。
我將這種意見,微微的露一點給她聽,但是她的意見卻和我恰恰相反,她說:
“我並不是一個要爭名義的人,只要你真心的愛我,我並不計較我的地位的。況且,我更可以自己生活,我決不會連累你。你不必爲了我向家裏淘氣。那算什麼呢,好像我是妖精迷住了你一樣,你家裏會格外瞧不起我了。”
當時聽了她的話,我只有益發感激她,覺得她爲我是真的可以犧牲了一切。
五十一、醫生的話
韓斐君的話,說到這裏,大約是感到了相當的疲倦,略爲停頓了一下。就在這時候,恰巧醫生照例走進來檢驗病人,看見我們好像對坐著談話的模樣,便說:
“韓先生,你的熱剛退,最好是少說話,少用腦筋,多養息幾天。”
他看了看護婦的檢溫器,便搖搖頭:
“我說你不能多說話,你果然又有熱了。”
病後的韓斐君,說了那許多話,而且所說的又是自身經過的痛苦,當然要感到相當的刺激,這早在我預料之中的。不過那時我實不能阻止他不說,這一來是我的好奇心切,二來他既然高興說出來,我想還是讓他將心中郁悶吐盡的爽快一點了。
現在醫生既然勸阻他多說話,我當然也就不再問下去,而且乘此安慰他一兩句。醫生走出來的時候,我也乘便向他告辭了。
在走廊裏,我順便問著醫生:
“韓先生沒有什麼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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