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這邊的事,雖由魏東亭出面,壓下了欽差大人的囂張氣焰,使靳輔有了喘息的機會,可是京師的事,卻不是魏東亭所管得了的。當魏東亭的密折飛馬送進大內之時,滿朝上下,都爲蕭家渡決口之事,議論紛紛。戶部、工部、禮部、刑部、禦史衙內,彈劾靳輔的奏章、條陳,像雪片似的飛向上書房,高士奇見到這些參劾,有點犯難。
高士奇和靳輔只是見面交情。靳輔的升降榮辱,對他來說無所謂,可是此事牽涉到陳潢,他卻不能不關心。他有意地把這些本章在手中壓了幾天,可是卻越壓越多,眼見衆心難違,不敢再留,便抱了這一疊子文書來見康熙。進了乾清宮,卻見明珠和索額圖已經先在裏頭,只一點頭招呼,對康熙說道:“主子,下邊對蕭家渡決口的事議得很厲害,奴才把本章都帶來了,恭請聖裁。”
此時已近十一月,天氣很冷了。康熙坐在熱炕上,穿著猞俐猴風毛的小羊皮褂子,正埋頭看著魏東亭的折子。聽見高士奇的禀報,擡起頭來,說:“今年冬天事情多,看來不得安生了。朕原想這個月出巡奉天,如今也只好往後推推。你那些折子朕不看也罷了,連篇累犢,說的都是靳輔的事,卻不知江南科場一案鬧得更凶。朕這會子沒精神。你先講講,下頭都說些什麼?”
高士奇知道,康熙雖然現在不看,晚上帶著黃匣子回宮,依舊要一字不漏地細閱,不敢在這上頭弄玄虛。遲疑了一下笑道:“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該罷去靳輔總督職銜,流放黑龍江;有的說應抄家折産賠補;有的說罰俸調任;有的說應鎖拿進京嚴審問罪。刑部議得最重,應賜靳輔自盡……”
康熙看了看明珠:“靳輔是你薦的,你怎麼看?”
“嗯,聖上,靳輔聽信妖人妄言,辦砸了差使,罪過不小。奴才舉薦不明,也有誤之罪,求主子一並
置。不過——皇上明鑒,河督一職曆來是個不討好的差使。罷了靳輔著誰替補?這件事頗費籌思。”
索額圖重新出山之後,情有很大變化,待人寬厚,不像從前那樣動不動就給人小鞋兒穿。此刻聽了明珠說的話,笑著說道:“咱們遠在京師,沒有實地察看。據江北地方官來京說,靳輔從河淤之
,奪回田地一萬多頃。所以奴才的意思,靳輔雖然這次誤了事,但還是功大于過。主子想必記得,清
潭大堤,原打算用八十萬兩銀子,工部的人還笑話靳輔,說他是花小錢邀大功,可如今只花幾萬兩就完工了。以此看來,似乎也不可說靳輔全然無能。”
魏東亭的密折,康熙已經看過了,他心中有數,但並沒有表示出來。對于幾位大臣的議論,康熙邊聽邊想,目光炯炯地看著窗格子,過了好大一會,才粗重地歎息了一聲,說:“功是功,過是過,有功要賞,有過也不能免罰。你們說京師離河工太遠,這倒是實情——減壩和那個狹窄的河道是個什麼樣子,總該實地瞧瞧才好啊!”說著起身踱至窗前,望著外頭一晴如洗的天空,喃喃說道:“朕急于要去盛京。祭陵當然是件要緊事,更要緊的是要見東蒙古各旗王公,商議一下如何對付羅刹
的事。如今,羅刹
在黑龍江一帶攪得厲害。巴海和周培公和他們打了一仗,雖然勝了,卻因兵饷都不足,沒能斬草除根。西征用誰當主將,至今還心中沒數。朕想起用周培公偏偏他又病得沈重。唉!想不到‘三藩’平定後,朕仍舊事事捉襟見肘!”
明珠笑道:“羅刹和葛爾丹也不過是撮跳梁小醜,何勞聖慮如此?奴才想著,不如先在北邊動手,騰出手來再治東南不遲。”
康熙道:“不!你哪裏知道,葛爾丹剽悍難製,羅刹君換了個叫彼得的,朕看他是一位雄主。東南是
家財賦之源,不治好是決然不能在西北用兵的。”他撫了撫有點發熱的腦門,轉臉問高士奇:“呀,高士奇,你發什麼呆?怎麼不說話呢?”
“哦,回皇上!奴才在想兩句話。先定東南,再平西北,乃是皇上既定的策,還是不要輕易改動的好。”
康熙點了點頭,“嗯,是啊,當年伍次友先生講學,朕曾與他反複計議過的,無甲兵之盛,無盈庫之祿,斷難用兵西北。”
高士奇口而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樣看來,似乎還要加上兩句才好。”
康熙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嗯?說下去!”
“是,主子!比如治河吧,其實靳輔不過是花錢太多,犯了衆怒,以致有人妒火中燒,交相攻讦,一出事就更不得了。若是換了旁人去治河,又有什麼兩樣?說不定還不如靳輔呢!”
“嗯,說的有理。”
高士奇受到鼓勵,越發來勁兒了:“皇上,誠如剛才索額圖所說,靳輔治河,京官攻讦的多,外官說好話的多,這就是明證!一犬吠影,百犬吠聲,大主意還須皇上自己拿定了——任憑群狗叫破巷,人主自能從容行!奴才想,下诏切責靳輔,令其自行賠補,限期修複也就是了。”
高士奇將百官比作“百犬”,還是那副嬉笑怒罵的格調。康熙不禁一笑,正要說話,明珠上前一聲道:“主子可否允許奴才前往清江實地考察一番?”
“算了,一個伊桑阿,再加一個于成龍已經鬧得犬不甯,何須再勞你!朕也信不過你!等臺灣打下來,朕要
自去瞧瞧,才能放心呢!”
君臣四人正在說話,熊賜履急忙忙從隆宗門走來,一進上書房便雙膝跪下,將幾份奏折捧呈康熙,說道:“這是何桂柱剛轉到禮部的奏折,系江南秋闱舞弊情由。因事重大,未經部議,先請聖上過目。”
清朝的科舉,分南闱和北闱,北闱在京師,南闱在南京考試。這次應天府南闱出了舞弊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康熙已經從魏東亭密折中知道。只因魏東亭奏得匆忙,細節寫得不詳細。康熙接過折子一邊翻閱一邊沈思。明珠知道,南闱主考左玉興和趙泰明都是徐乾學的門生,一旦興起大獄必定牽連自己,頓時嚇得臉蒼白,心提得老高。
康熙皺著眉頭一邊看著折子,一邊問道,“今年南闱主考是誰推薦的?朕記得好像是熊賜履?”
熊賜履有點委屈地看了明珠一眼,低頭回答:“是,是臣無識人之明,壞了家掄才大典,求皇上重重治罪!”
“治罪忙什麼?事情還沒弄清楚嘛!各人有各人的賬,誰也不必代誰受過,起來吧。”
康熙邊說,又拿起一份奏事折子,這折子是江南巡撫遞上來的。上面詳細地述說了南闱考試鬧事的案情。原來因爲左玉興和趙泰明兩位主考大人,收受賄賂,循私在法,有才有學問該取的沒有取,文章做得不好,不該取的,卻全部取中,以致惹惱了應試的舉人。幾百人擡著財神,擁進了貢院考場,要打主考。左,趙二人嚇得倉皇出逃,去求巡撫搭救……
康熙大帝24 多少事全賴君主持 犯國法誰能替你瞞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