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雖然不肯再回上書房,但他給皇上開的葯還真靈驗。半個多月以後,康熙的病情大見好轉,說話清楚了,也能坐起來了。這天,他正在炕上躺著,太監來報,說八阿哥遞了牌子,要進宮請安。康熙厭惡地一揮手說:“不見不見,前些日子朕要死不活的時候,別的阿哥都在這兒侍候,偏偏他和朕一塊病了,如今朕剛回過神兒來,他也好了。雨後送傘,獻的哪門子假殷勤呢?”
四王爺胤祯正在爲父皇調葯,聽了這話忙過來勸道:“皇阿瑪別生氣,八弟前些時候有病也是真的。今天難得他進宮請安,見一見又何妨呢?”
“唉!老四啊,只有你才是真心孝敬朕。好吧,叫他進來。”
旨意傳出去,好大半天,胤禩才慢慢騰騰地進來了。不是他故意拖延,而是見的熟人太多了。他多時足不出戶,“病”在家裏,一旦出來,官員、太監、侍衛、奴才,誰見了他不請安問好呢。而且,他有大志,又怎肯放過這拉攏人的機會呢?所以,從一進宮門,他見誰都要打招呼,對誰都得說幾句關心
貼的話。一來二去,他能不耽誤功夫嗎?
老八來到養心殿裏時,四阿哥胤祯正半跪在炕上侍候皇上吃葯呢。老八叩見行禮,退在一旁,等皇上用完了葯,漱了口,這才重新跪下:“兒臣恭請皇阿瑪金安。”
康熙向下瞟了一眼說:“罷了,起來吧。聽說你前些日子身子也不好,如今怎樣啊?”
老八誠惶誠恐地回答:“回阿瑪,兒臣不過是犬馬之疾,不敢勞父皇惦記。只是那天突然聽說皇阿瑪聖躬違和,嚇得兒臣當時就暈了過去。這幾天沒能進宮請安侍疾。”
康熙對這樣的有意討好,根本不信:“哦,聽說朕病了,你竟嚇昏了過去,這是父子至情嘛。朕原來賜給你的葯,後來你說不大合用。朕也鬧不清你到底是什麼病,該用什麼葯,所以也不敢再賜了。”
老八聽話音不對,忙說:“皇上此言,兒臣不敢當。常言說,父有賜,子不敢辭。何況父皇兼君父于一身呢。請皇阿瑪免去‘不敢’二字。”
康熙微微一笑:“嗬,你可真機靈啊!人說老四愛挑剔,可他的心眼兒比不上你多。說到九九歸一,你也是朕的兒子嘛。你素來靈利、寬厚,朕還是很喜歡你的。既然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入宮請安了。用什麼東西,讓何柱兒來就是了。”
八阿哥這次進宮,其實還是試探。他想眼看一看,老皇上的身
到底如何,還能支持多少天,有沒有什麼傳位之類的暗示。老皇上康熙呢,心如明鏡,對老八也防著一手呢。所以,這爺倆一見面,就鬧了個滿擰。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不過,康熙是沒精神生氣,老八是怕再挨訓斥。此刻,聽皇上的口風要攆人了,連忙說:“是,兒臣知道了。請阿瑪多保重。”說著,就跪下磕頭。
康熙也會挑眼兒:“怎麼,你就要辭去嗎?”
老八心中一驚。哎!你老人家不是要攆我走嗎?怎麼又怪我呢?可這話他不敢出口,只好說:“兒臣想進裏面去給母妃請安。”
“那好,你去吧。”康熙呆呆地望著出門遠去的老八,長歎一聲說:“唉!心有山川之險,有城府之深,此人太可怕了。傳旨,啓駕到暢春園去。”
一輛特大的騾車,載著病骨支離的皇上,轟轟隆隆地走在通往暢春園的禦道上。張廷玉和馬齊半跪半坐地侍候在一旁。康熙躺在車中,隔著車窗,向外眺望。陽春天氣,萬象更新,秀麥吐穗,萊花正黃,翠柳如煙,百鳥爭鳴,好一派明媚的春光啊!可惜的是,朕沒福享受了。再往遠看,在一片蒼松翠柏的掩映下,白雲觀隱隱可見,那正是朕少年時讀書的地方。在白雲觀的南邊,該是那個酒店山沽齋了吧,多麼想再去看看哪!一想起高士奇那句“一年風險”之後還有“十年聖壽”的話,康熙心中不覺慘然。一年,一年,要緊的是這個“一年風險”啊!朕心中想的事能辦完嗎?
車駕到暢春園門口時,方苞流著眼淚在園門口跪接聖駕:“皇上回來了,臣方苞恭迎陛下。聖上有旨,不讓臣到紫禁城去。這些天把臣思念壞了……”說著,竟然伏地大哭起來…
康熙示意讓張廷玉掀開轎簾子。張廷玉卻先順手替康熙擦了一下嘴角上流出來的口,康熙吃力地說:“方苞,快起來,不要這樣。朕剛好一點,你不要讓朕難過。從今日起,窮廬改做朕的寢宮,咱們還有好多事要辦呢。”
車駕過了澹甯居,前邊便只有小路了,不能行車。太監們連忙擡了一頂大轎來,將康熙抱了上去,穿花度柳,來到窮廬門前。馬齊沒來過這裏,一直存著一種神秘的感覺。他正想跟著大轎進去,卻聽康熙說:
“送君千裏,終需一別。馬齊、廷玉,你們到此留步吧。方苞,你隨朕進來。”
張廷玉和馬齊被擋駕了。擡轎的太監也被窮廬的啞巴太監替換了。他們接過大轎,把康熙擡進了窮廬,安置皇上在炕上躺好,也退了下去。方苞來到炕前,強忍心頭的悲痛說:
“皇上,這些天把臣嚇壞了,也急壞了。幾年來,皇上口述的治世格言,都在臣的手中,卻沒有說繼位之人。萬一……可怎麼向外臣交代呢。”
康熙心事沈重地說:“唉!朕就是惦記著這件事兒、才匆匆忙忙地又回到暢春園來的。你,你把那東西都取出來吧。”
方苞聽命,來到一座自鳴鍾前,一按機關,大鍾移位,露出了一個貼金的大櫃子。方苞小心翼翼地打開櫃子,把幾年來記錄的遺诏文稿捧了出來。好家夥,足有一尺多厚,連康熙都吃驚了。方苞把這些文稿放在炕頭。康熙輕輕地翻著,看著。說是草稿,其實都已經過方苞工整地抄寫,張廷玉分門別類地歸檔。而且,每冊下面,都加蓋了康熙隨身攜帶的、只在密诏上使用的“元主人”的印玺,以作憑證。這,已經是一部完整的大書了。
方苞在一旁小心地說:“萬歲,這部書囊括了皇上一生的光輝業績。臣以爲應當起個名字——嗯,稱作《聖文神武記》,不知可好。”
康熙慘淡地一笑:“哦——把那個‘神’字去掉,叫‘聖文聖武’好了。自己把自己叫成神,後世又當怎樣評價呢?方苞,你今日就依著這部書,爲朕正式地起草遺诏。這遺诏不要太長,可也不能短了,有兩萬來字也就行了。”
“是,臣鬥膽請旨,皇上心中內定的繼承人,要不要寫進去?”
康熙似乎是沒聽見這句問話,又似乎是不想說這個題目,卻突然問了一聲:“哎,方苞,你在這窮廬裏,待了多長時間了?”
“回聖上,臣在這裏三年多了。”
康熙感慨萬端地說:“唉,把個一代鴻儒,留在這裏,形同囚禁,朕對不起你呀,你,你願意出去做官嗎?”
方苞連……
康熙大帝53 康熙帝窮廬布疑陣 邬先生書房論朝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