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乾隆皇帝27 畸零客畸零西涼道 豪華主豪賭三唐鎮上一小節],遍客屋無足之地,隔窗也臭氣撲鼻。不到天明便暈死了過去。
舊時客旅行店,一怕瘟疫霍亂客;二怕冤苦告狀客;三怕進京舉人。(注:冤苦告狀客人多有在店中自盡的,官吏得以借機敲詐店主;進京應考舉人常常賴欠房資,地方官往往偏袒不予公斷,店主畏勢莫可如何。)和砷犯的頭一忌,老板如何容得?趁他昏厥不醒雇了擡埋杠房上的仵作,就滿地黃湯綠中拖出他來,連被窩裝裹帶人一古腦塞了車上,直拉到三唐鎮北一座破敗了的九宮娘娘廟裏,一
草鋪施舍了他住在大殿東壁下,又派夥計守候著等他咽氣——這都是此地規矩,並沒有人說老板不仁義的。只可憐和砷,雖不是甚麼達官貴人,也算出入紫禁城人見人奉迎的一方毛神,此刻落難,由著人擺布撮弄,竟如死人一般不自知曉。
昏沈著不知睡了幾天,和砷醒過來了,先是睜開伛偻得失了神的眼睛迷惘地看著破廟房頂,自疑地晃晃頭,覺得四匝的神像、布慢、靈柵、寶幡、壁畫五光十顛倒旋轉,暈得象是自己在一葉扁舟上隨旋渦洪波沈浮飄悠,蓦地一身冷汗,他呻吟了一聲又昏過去……
“你……喝口湯吧……綠豆湯能解瘟氣的……”
彷佛從極遠的天外雲邊傳來一個婦人的聲氣。和砷再次睜開了眼,這次不再象著了風症那樣又白又亮,卻顯得很是疲憊無力,昏昏中看那女人,面容由模糊變得清晰,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頭發篷亂著挽個髻兒在腦後,容長臉兒慈眉善目,嘴略嫌厚一點,
裳褴縷膚
也黝暗些,顯見是個住廟丐婦,半跪蹲在草鋪前,手裏端著一只碩大無朋的粗瓷大碗正盯著自己。和砷看了看碗中绛紅
的綠豆湯,兀自微微冒著熱氣,他一點食慾也沒有,卻情知這樣餓下去只有個死,勉強點點頭,慘笑著說聲“謝謝……大嫂……”仄起半截身子,就那女人手中喝了一口,覺得爽口,還有點甜,似乎兌了砂糖進去,和豆沙香味混著,倒勾起胃口,稍一頓,如吸瓊漿般貪婪地喝得幹幹淨淨,弛然臥倒了地下,見草薦頭旁有只藍子,裏邊裝的有饽饽鹹菜之類吃食,弱弱地問道:“……是你給我的東西?”
那女人搖搖頭,說道:“是店夥計送來的,他們每天來一次,放下吃的就走……”
“唔……聽你說話,我來了不止一天了?”
“三天。和大爺,三天了……這地方兒風俗真是不好,您是出過店錢的啊!怎麼恁地狠心,扔下這裏就撂開了手。”
和砷目光跳躍了一下,熠然一閃旋即黯淡下來。其實住店時他已經精窮的了,也怨不的老板無情。在瓜洲渡驿站發一回恻隱之心,救濟靳文魁家屬柴炭,把軍機給他帶的出差銀子都填了進去,只剩了二十多兩散碎銀子。馬二侉子給了十兩,答應再幫他二百兩的,偏又奉差去了南京。他地方上不熟,又要充大不肯啓齒,三差兩錯又逢大家都忙著送駕,不好認真去借貸。盤算三十多兩銀子怎麼著也松松款款回了北京,不防道兒上饑荒,吃蝗蟲饞極了打了幾頓牙祭,又著小偷取去一多半,待到花平腰裏只余了不足五兩,住三唐義合店那晚,其實只有一兩二錢銀子了。他無可奈何地歎一口氣,看看亂七八糟堆在壁角的行李——伸手指著錢搭子道:“我委實動不得,勞煩大嫂把那個取過來……”
搭子取過來了,和砷抖索著一雙枯瘦蒼白的手,一個小袋一個小袋摸索著,這裏邊最深夾袋裏裝著阿桂給範時捷寫信廢了的一只空信封,原是用來裝小銀票的,它不是堪合,也不是官引,但上頭有軍機的火漆章印,可以證明他和砷是“軍機
的人”,現在是用得著的時候了,但現在它卻不翼而飛了!和砷心裏一陣煩燥,不知哪來的勁,半挺起身子,手忙腳亂張惶著,把錢搭子各
揉搓了個遍,又倒吊起來抖動,希冀著那個信封掉落出來。那婦人笑道:“哪裏還能有錢呢?店裏人當時都以爲你要死了,抄賊髒似的在這裏抖落了半日,紙片子破布爛襪子都攏堆兒搜撿過了,還指望著給你留下錢!”
“他們把那些東西弄哪兒了?”
“燒了……”
“燒了?”
“你不知道你來時候有多髒,他們用你的破爛褲子紙片子給你揩了,就用火燒了——這廟裏原來還有幾家討飯的,怕過了病氣,都遷玉皇廟那邊去了。”
“我不是尋錢……”和砷歪倒了下去,喃喃呻吟道:“既然燒了,那就聽天由命,甚麼也不說了。”他又發起谵語,一會兒“老馬”一會兒“桂中堂”“老于”“尹製臺”呓呓綿綿說個不休。那女人聽不明白他的話,見小女兒托著一大籃馬齒苋回來,自過了西壁下找火燒,一邊擇菜一邊熱剩飯。一時見店夥計提著個布包進來,料是給和砷送幹糧來的,也沒理他,只指揮女兒:“憐憐!把柴下頭的灰掏掏火就旺了,只盡著用嘴吹!五歲的大丫頭了,沒記
!”那憐憐甚是聽話,小胳膊小
趴在地下,就用棍子掏柴下的軟灰。
店夥計到和坤鋪前,丟了布包,伸著脖子看看聽聽,一笑說道:“姓和的是個旗人,最他嫩的,倒結實禁得折騰,象是要反醒過來似的……吳家的,他回過來你跟他說,還欠櫃上二兩一錢,這堆破爛兒折進去雖說不足,就不另計賬了,算方二爺積德
骘……這點子幹糧算我們和順店送他上路的盤纏。”說著便伸手撿拾那些破
物。吳氏見方家老板夥計這般作派,心裏鄙夷,口中卻不便說,只用棍子捅那磚竈下的火,弄得滿殿煙霧灰屑騰空缭繞,柴竈噼剝爆響間罵那小丫頭:“死妮子!拾來的柴也是
的!這麼大了任事不曉的——沒見前頭住的癫狗子,人家只比你大一歲,就知道亂墳崗子上拾破布爛套子養活他老不死的老爹了!”那憐丫頭見娘無端發脾氣,又不知道自己犯了甚麼錯兒,嚇得紮煞著小手站在一邊,咧嘴兒要哭又不敢。
“怎麼,恨棒打人麼?”店夥計將和砷的物破爛流丟收成一個包兒,聽婦人說話拐刺兒,一手丟了地下,沖吳氏嘿地一笑:“店錢不夠當行李,你走遍天下問問,看是不是這個理兒!心疼他了,他是你甚麼人呐?當
,你小了;當兒,他又大了!噢,我說呢,別人都怕過病氣走了,偏你就留下,原來寡婦摸著了毯——敢情明裏認個幹
,暗裏養個小漢子……”他口中有天沒日頭還在胡浸,不防吳氏手一甩將手中燃著的燒火棍隔老遠扔過來,忙閃了一下身子,打倒是沒打著,只棍頭一節指頂大的紅炭圓兒掉進脖子裏,順脊背燙下去,疼得又跳又叫又抖索又抓撓,竟似突然得了
爪瘋似的手舞足蹈滿地兜圈兒,直待炭灰滅了才得定住。他牙一咬,就要撲上去打吳氏,吳氏霍地端起一鍋翻花滾著的稀粥站起來,喝道:“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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