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乾隆乘八人擡明黃油布杠轎前行,出養心殿由月華門下轎,穿廊向南徑到乾清門。阿桂紀昀和劉統勳三人只步行跟隨。因雨下得大,雖然只過了一個天井,幾步永巷,三個人的袍擺褲腳和官靴都被潲雨和潦打
。乾隆站在後廊門口,看著他們換了靴子擰幹了袍角,輕咳一聲擡腳進殿。王八恥早搶前幾步,大聲道:“萬歲爺駕臨!”便見須彌座略偏東跪著的兩個人,弘晝領頭伏地行三跪九叩大禮,口中高呼:
“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陣裳悉悉,乾隆步履橐橐從容升座。紀昀阿桂劉統勳三人略一會意,並排跪了座東。便聽弘晝說道:“臣王弘晝奉旨帶輝特部臺吉臣阿睦爾撒納引見!”阿睦爾撒納來京已經頗有時日,進紫禁城靓見還是頭一次。他似乎心情有些緊張,伏身跪著,頭幾乎抵到金磚地下。乾隆一時沒言語,外間淙淙的大雨和隆隆的雷鳴在廣曠的大殿中回響,憑空增加了幾分威壓和嚴肅。阿睦爾撒納兩手十指緊貼著冰涼的地面,叽哩咕噜說了一通蒙語。乾隆便看弘晝。
“他說”,弘晝舔舔嘴翻譯道:“上天賜與我這樣的榮耀,能夠在這座至高無上的宮殿裏拜見偉大的博格達汗。天上的太陽沒有您的輝光燦爛,天山的雄偉比不上您的博大
懷!我是博格達汗法統之下的一方小小領主,我要象雄鷹一樣飛回我的故鄉,當我將來再見到您時,將用天山那樣長的哈達和瑤池釀成的美酒,還有美麗的雪蓮向您奉獻,以表示我部落臣民由衷的敬畏!”他翻譯剛一落音,阿睦爾撒納便糾正道:“是仰慕——我的
王——我說由衷的仰慕!”
乾隆一下子笑了,“‘仰慕’就‘仰慕’吧!意思都差不多——你能說漢話很好,省了多少時辰。弘晝通習東蒙古語,西蒙古語略有變異,朕也不大熟悉——你是在雅爾一帶遊牧的吧?”
“是!”阿睦爾撒納頓首說道。他的漢語說得也還順暢,只是拗口,有點頭轉不過來的嗚呐,“我是和碩特部拉藏汗的孫子,外祖是阿拉布坦。我的母
博托洛克在父
去世後,改嫁了輝特部臺吉衛征和碩齊,由繼父那裏承襲爲輝特臺吉。”
跪在一邊的紀昀聽此人說,母嫁了三個丈夫,其中兩個還是兄弟,“拖油瓶”兒繼承臺吉汗位,且是說得嘴響,理直氣壯铿镪有力,吞地想笑又裝咳嗽掩了過去。乾隆只微睨了紀昀一眼,笑道:“這麼著就明白了。打從聖祖三代交情,恩恩怨怨老相識,今日一見不易。別這麼跪著了,和
王你們賜座賜茶——你們三個也起來吧!”
“謝皇上恩!”五個人一齊叩頭說道。
乾隆這才仔細打量阿睦爾撒納,只見這位西蒙古臺吉王爺穿著一襲簇新的寶藍繡龍滾邊蒙古袍,罩一件新賜的黃馬褂,腳下踩著打了的高腰牛皮靴,年紀在四十歲上下,公牛一樣的身軀又高又壯,黑紅臉膛寬寬的,留著八字髭須,只是濃眉下兩只眼睛小些,眼白大瞳仁小,不停地眨動著,看去有些怪。因見他兩
微微羅圈,雙腳有點倒八字,乾隆笑道:“好雄壯一條蒙古漢子,你必定好騎術的!聽說打遍厄魯特四部無敵手的,怎麼會敗給達瓦齊?想必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我的兵沒有怕死的,都是天山矯健的雄鷹的!”阿睦爾撤納黑紅的臉泛著光,凝視著乾隆,驕傲地說道,“達瓦齊的騎兵是四萬二千,三萬四千——從東;他的將軍瑪木特率領八千——從西!嗯?——”他雙手比成一個鉗形合圍式樣給乾隆看,“我們部落裏老人女人和孩子,加上部隊只有三萬!——不能硬拼,只能突圍!”乾隆笑道:“你從那達慕大會上逃出去。見過朕的天山將軍隨赫德,說你有三萬鐵騎,要求會兵合擊准葛爾,是虛張聲勢是吧?”
阿睦爾撒納詭谲地一笑,說道:“隨赫德是天山狐狸老巨猾,不肯聽我的假話!”乾隆也是格格一笑,說道,“但是你已經表明了心向中央朝廷,這也很‘老
巨猾’了。你心裏必定還想,最好能出兵打一下,隨赫德打敗了,朝廷更不能與喇嘛達爾紮罷手言和,你就拿准了勝算!”阿睦爾撒納孩子氣地一偏臉,說道:“這是我的心事,皇上怎麼知道的?”他這樣誠樸天真,逗得乾隆一陣大笑。紀昀笑道:“你的那點‘心事’如何逃得過皇上萬裏洞鑒?”阿桂道:“准葛爾之亂起,皇上已經廟算無遺,幾道诏書嚴命靜觀待命,隨赫德豈敢違旨!”只劉統勳表情莊重,隔門望著三大殿下雨霧朦朦的天街端坐不語。
“你這次萬裏來見,九死一生來的,很不容易的。”說笑幾句,乾隆正了容道:“朕兼程返京,也爲的早一點見你。自康熙未年至今三十多年。准葛爾一直亂,現今和卓也亂,弑父弑母殺兄殺弟,互爭牧場領地,于朝廷時叛時伏,生靈塗炭人民受難,再也不能姑息拖延下去了……”他喟然一聲歎息,站起身來踱至乾清門口,怔怔地望著外間如注的傾盆大雨。
乾清門座乾清宮與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之間,由北向南子午線中軸出去直到正陽門,所有的龍樓鳳阙都籠在蒼暗的天穹下,在雨幕中朦朦胧胧,一漫平坦的臨清磚廣場叫“天街”,已汪了二寸許的雨
。三大殿周匝三層月臺上的漢白玉護欄下,數千只排
龍口決溜飛瀑,和著雨聲雷聲,發出山呼海嘯般的轟鳴,偶爾卷地而起的回風撲上丹墀,撩得乾隆袍角微微掀起,又
重地耷落下去。幾個人不知他在想甚麼,只交換著目光,都不言語。許久卻見乾隆一笑回身,問道:“紀昀,三車淩歸伏,是
王封號,有沒有頒領
王俸祿?”
“回皇上話,”紀昀忙趨前一步躬身說道,“皇上原有旨,著三車淩由理藩院領年俸一萬八千兩。此後給三部重新分封草場牧地,他們上奏懇辭俸祿,皇上留中不發。事情擱置下來了,沒有實領。”
乾隆“嗯”了一聲,說道:“阿睦爾撤納身極險之地,輾轉百戰萬裏流徒奔谒朝廷,誠勇忠貞其志可嘉。朝廷慾定新疆,還要借重阿睦爾撒納四部臣民,這就有了區分。賞——”他頓了一頓,“阿睦爾撒納食
王雙俸,現有護衛儀仗增加一倍,加賞豹尾槍四杆。”
食王雙俸人稱“雙
王”,有清以來得此恩賞的王爺已是極爲罕見,雖說只是多出一萬八千兩銀子,儀仗比尋常
王加了幾件名器法物,實惠不大,難得的卻是這份
面,天恩雨露錦
玉食的尊榮華貴!弘晝頓時啧啧稱羨:“康熙朝的康
王,雍正朝的怡
王,那是多大的功勞辛苦,也沒聽見增加儀仗的!多咱兒我也出兵放馬拼個血葫蘆兒功勳情份,弄個雙
王榮耀榮耀……”見乾隆看自己,伸
頭扮個鬼臉兒一笑收住。阿睦爾撒納激動得血脈贲張,“卟通”一聲長跪在……
乾隆皇帝32 巧言令色乞師報怨 以誠相見夫人釋兵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