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跪在前面,龍龍鍾鍾磕著頭,顫聲說道:“皇上如此說,奴才們慚愧死了,無地自容……請暫息雷霆之怒,容奴才奏陳。皇上當日決策並無失誤,據奴才看,張廣泗或許生了畏敵保名的念頭。慶複功臣之後,其實是個書生,有虛驕心,無實戰之力。據朱綱所奏,天兵並不是敗了,是師老無功。戰不勝非士卒不勇,過在將軍。請皇上召回慶、張二人交部議罪,另選能將前往金川。莎羅奔不過倚仗金川地勢險峻,又有煙瘴之氣、沼澤之地作屏障負隅延命而已。家命一上將重振旗鼓,必能克敵傳捷的……”鄂爾泰卻道:“奴才看過慶複和張廣泗奏來的所有折子。莎羅奔雖在大金川行爲不規,但並無反叛朝廷之心。幾次上書請求招安。以奴才見識,如果他確實並無異心,招安也是可行之道。”
“招安?”乾隆冷笑一聲,“因打不下來,所以招安——這是鄂爾泰說的話?朝廷兩度出師花的錢呢?還有朝廷的面子呢?”他三言兩語就打啞了鄂爾泰。鄂爾泰舔了舔幹燥的嘴——雍正年間,他曾大力主張雲貴改土歸流,激起苗變。後又力主鎮壓,弄得苗寨村村起火寨寨冒煙。官軍一敗再敗之後,他又主張招安,弄得朝野沸騰,幸而在雍正跟前聖眷未衰,僅落了個革職留任的
分。如今江山易主,代有新人湧現,他又老病纏身,怎敢再度膛這汪渾
?思量著,皇帝的話又不能不回,遂起身深深一躬,說道:“皇上責臣,臣心服口服。但奴才的意見不敢隱飾:這個仗已經反複打了幾年,官軍以十倍之衆,耗數省之力,收效甚微。慶複是個文士材料兒,且不必說;那張廣泗平定苗疆打得幹淨利落,似乎不是無能之輩,怎麼就反複打不下來?可見大小金川一帶地理、氣候有其特別之
。再打下去,不知又要耗多長時間,多少錢糧。即使平定了金川,朝廷也已吃了虧。奴才原在苗疆的戰事上有幹罪戾,不敢輕易言和的,但這是真實想法,奴才不敢韬晦欺君。”
乾隆聽著沈吟不語,他忽然覺得有點氣餒。金川只是四川一隅,派了大學士和最能打仗的上將,耗時閱年耗銀數百萬卻打不下來,除了鄂爾泰所舉的理由,也真的難有別的解釋。但若以天朝之尊,屈心含垢地招安,這口氣也真難咽。他紋絲不動地端坐著反複思量良久,垂下眼睑透了一口氣,又倔強地擡起了頭,卻仍然沒有說話。
“皇上。”在難耐的沈默中,讷一提袍角跪了下去,叩頭說道:“奴才以爲罷戰言和連想都不能想!”也許他覺得自己太沖動。略一頓放低了聲音,“羅奔莎本是個地
一隅的豪強,官府製約不住。征討大金川的本意是要確保上下瞻對入藏道路的暢通。循著這個本意,一定要拿下這個地方兒!現在的情勢是我軍得天時,卻不信地利與人和。慶複爲欽差大臣,對蕩平金川毫無信心;張廣泗雖能打仗,卻屈居慶複之下,他本驕縱自大,目中無人,自然不肯努力。看來這是個將帥不和的局面!奴才今日請纓,願意身臨前敵,求主子撤回慶張二人,專任奴才,以一年爲期,若不能蕩平金川,即以軍法治奴才妄言之罪。”他說得臉
漲紅,伏地叩頭有聲。
傅恒在旁幾次躍躍慾試想說話,卻被讷搶了先,反倒平靜下來,想起嶽鍾鹿介紹的金川情勢,更覺讷
此舉冒失。正思量自己該如何說話,對面張廷玉在椅中欠身說道:“奴才以爲罷兵言和是沒有道理的。慶複是皇上心腹大臣,打瞻對謊報班滾已死,他就有罪。這次去是戴罪立功,卻毫無建樹。他寫折子說張廣泗不聽調度,張廣泗又說他調度乖方畏敵如虎,孰是孰非不去說它,將相不和怎麼打仗?奴才以爲應該調回慶複,留張廣泗一人專權,限期掃平金川,似乎妥當些。”鄂爾泰本來已拿定主意不再發言,此刻忍不住,又道:“張廣泗自苗疆一戰過後,驕縱跋扈,以名將自居,其實以後,他沒有再打什麼好仗。審視山西黑查山一役,若不是傅恒機斷果敢,五千軍馬要全軍覆沒在惡虎灘!看來,他還是不及我們滿洲漢子。奴才以爲既然要打,還是要有必勝之策。臣願舉薦博恒爲將軍前往代替!”
傅恒心裏翻騰如鼎沸之,血一下子奔湧上來,脖子漲得通紅——他做夢也想不到鄂爾泰會對自己如此知音,也想不到會在乾隆面前舉薦自己爲將!但他這幾年在外在內辦差極多,閱曆與日俱增,鄂爾泰此舉倒引起他的警惕心,略一想已是明白:鄂爾泰已知金川難打,要扔一個紅炭圓兒給自己!但這紅炭圓也確實誘人,他也確實想吞……傅恒此刻心裏像攪辘轳似的,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咬著下嘴
只是微笑。
“傅恒,”乾隆此刻心氣已平,轉臉問道:“西林相舉薦你,你敢不敢去呀?”
“奴才有何不敢?”傅恒沈著地撩袍跪下,亢聲說道:“奴才久已有志于此。佐明主爲良臣,出將入相,哪個不願如此?不過,奴才自經黑查山一役,再觀慶複、張廣泗用兵,已經知道爲將之難。慎思而勇決,疑定而志堅,知己而知彼,不躁不驕不移,是奴才這次出兵的宗旨,敬請皇上下旨!”
乾隆看看傅恒,又看看讷,滿意地點頭笑道:“很好。都願意替朕分憂,這就好!不過,現在你們都不能去。一來政務上頭的事還要偏勞你們二位,二來朕還要再看看慶、張兩個。他們兩個對上下瞻對和金川軍事責任重大。若要治罪就不是革職流徙了事的,就是朕要包容,也要天下人看得過。朕心裏現在對他們又恨又無可奈何,再給他們個機會,仍是渎職辜恩,朕也仁至義盡了,他們自己也沒話可說了。”他說的語氣很輕淡,但幾個大臣聽著卻心裏發顫。這是最後一個“機會”,等于明示軍機
,他是絕不姑息這兩個人的了。正胡思亂想,乾隆又對紀昀說道:“你侍候筆墨。朕口述,你潤
,用廷寄谕旨發給慶複和張廣泗,批複他們四月初三的折子。”
“是!”紀昀一直跪在一邊聆聽這次禦前會議,一邊仔細琢磨著每個人的話,揣測著他們每個人不同的心境,聽乾隆叫他,忙收神答應一聲。王仁、王義兩個太監捧過文房四寶,又搬來一張矮案,他跪著援筆在手,聽乾隆徐徐說道:“寫給他們——四月初三折子已經拜讀了,此種陳詞濫調聽得多了,人要害病的!前後興兵數年,勞師糜饷,耗家百萬帑金,攻那麼幾個破堡子,燒幾間農舍,也都寫折子來報捷,還要扯上高恒。高恒丟了軍饷,自有應得之罪,他或許還能給朕找回來!你們的罪又該如何議
?朕還要在西疆與策淩阿拉布坦較量,雖未必指望他二位‘名臣名將’,也要他們作個樣子。打勝了,朕自然不吝厚祿高爵,打敗了,朝廷也是有規矩的!朕于他們解
之,推食……
乾隆皇帝20 敏士不敏靴中失火 勤政議政老相寵衰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