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乾隆皇帝06 爭名爭利老相擱車 憂時憂事傅恒劃籌上一小節]隆對張廷玉道:
“朕這些日子忙,沒有多見面。不要一見面就說掃興話。衡臣老相,你是三朝元老,先帝爺遺命你配享太廟。從祀元臣,還要歸田終老?”
張廷玉已經七十四歲的人了,氣精神卻都還好。只是
格峭瘦,牙齒也有點跑風,言語卻甚敏捷流利,在太師椅上聽乾隆說話,滿臉核桃殼似的皺紋都一動不動,一雙雪白的壽眉壓得低低的,看不出什麼眼神,聽完乾隆說話,在椅中一欠身說道:“老臣現在還兼管著吏部差使,但精神實在已經不濟了,七十懸車,古今通義,宋代明代配享太廟的老臣,也有乞休得請的。可以援例辦理。”
“你是顧問大臣嘛。”乾隆穿著全挂子朝服,熱得順頰汗流,旁邊就放著扇子,卻不肯拿起來扇一扇,盤膝端坐如對大賓,說道:“不是這樣說。《易》經雲‘見幾而作’,人和人異時異地,各有不同緣分。如果七十必定‘懸車’,爲什麼還有‘八十權朝’的典章。武侯‘鞠躬盡瘁’又怎麼說?”
傅恒至此已經明白二人對話的內容。張廷玉急于退休,固然有“全身終榮”的意思,但他的兒子們都是奉旨專門照料他的。他不退,兒子們就別指望升官。乾隆不許他退,卻是因有清以來宰相榮終于位的還不曾有過。他要作禮尊念勳臣的聖主,二人心思是不同的。話既說到這份上,張廷玉早該謝恩退下去了,可他仍紋絲不動,如一塊僵石。傅恒不禁暗自歎息:“衡臣已老得冥頑了……”果然張廷玉又接口道:“諸葛亮受任于亂世。臣是優遊太平盛世,不可同日而語。”
乾隆滿心急著許多公務,偏生這老頭子來夾纏不清,耐著子咽口唾液,盯視張廷玉良久,冷冷說道:“衡臣老相說的又不對了。既然以身許
,任天下之重,不能以老邁艱巨自诿,更不能以天下承平自逸。”他的口氣一轉,變得異常誠摯溫馨:“皇祖皇考是怎樣待你的?朕也從不拿你當奴才。管著吏部,其實吏部大小事都不讓他們煩你。只挂個名兒,朕也只是遇到難決的大事才顧問一下。你也要多替朕想想,可不可以負了這片成全苦心?朕不忍你退,你就不要退了!”見張廷玉還要說話,乾隆挪身下炕,撫著張廷玉肩頭說道:“不要再辯了,好麼?朕要你作個榮始榮終的楷模,給現在出力的臣子奴才們立個榜樣。且回去,安心養息。朕今日寫詩賜你!”
做好做歹哄弄著,張廷玉總算離座謝恩。由兩個太監攙扶著,顫巍巍辭出殿去,乾隆望著他的背影,長長透了一口氣,回頭自失地笑道:“作人難,作完人難于上青天。誰能念朕這片心呢!——你們的事聽著必定更煩心——朕先打發張衡臣幾首詩……”說著,卻見紀昀進來,因笑道:“你來得正好。免禮,就在設筆硯的那張幾邊坐下,朕作詩,你記下來斟酌。”
“主子爺這麼好的雅興!”紀昀到底還是叩了頭,坐了靠隔柵子旁的幾旁,援筆在手。傅恒和盧焯也目不轉睛地端坐靜待。乾隆卻不急著吟,雙手抖了抖汗了的領口,對守在暖閣旁的蔔仁說道:“張廷玉已經退出去了。給朕擰一把涼毛巾來,還有他們三個——這殿裏都熱得蒸籠一樣了。”因取過炕案上的扇子,輕輕搖著悠悠踱步。
三個人這才知道,這熱天兒乾隆冠整齊盤膝危坐,汗
重
卻不肯用扇子,原爲的是端肅尊重這位三朝元老!他們用浸涼如冰的
毛巾揩著手,覺得絲絲清爽陣陣入心,都不敢放肆擦臉,略一揩拭便放下了,仍舊注目乾隆。乾隆沈吟著伸出三個指頭,說:“賜衡臣詩三章。”因漫聲詠道:
際會當盛世,俯仰念君恩。
謹慎調元元,精白理陽。
這是第一首了,紀昀忙走筆疾書。乾隆又吟:
焚膏繼時,殚精竭方寸。
湘竹亮清節,焦桐舒琴韻。
“這是第二首。”乾隆一笑說道,又誦第三首:
嘉爾事三朝,臺輔四十春。
肱莫言老,期頤慰朕心。
他話音落,紀昀已經住筆,用口吹了吹,雙手捧給乾隆。乾隆審視一遍,在炕桌上平攤了,索過筆,在敬空紙邊寫了一行字:
乾隆製謹賜張勤宣三等伯
押了“圓明居士”隨身小玺,滿意地說道:“很好。叫王恥這會子就送過去——你們覺得怎樣?”
三個人都是聆聽的,盡自乾隆誦得铿镪勁節聲如金石,細忖韻味,無論如何都是下乘之作,哪裏說得上好?但皇帝自說“很好”只好隨聲附和,劉統勳道:“臣不會作詩,但聽人念的多了。漢樂府十九首所謂‘徘徊蹊路側,恨恨不能辭’,覺得皇上的詩似乎還要強些。”紀昀笑道:“皇上的詩清雅堂正,如對佳肴美酒,韻正味醇,情深詞茂,琅琅似精金美玉。紀昀幾時能學到皇上一成,也就不在了做一場翰林文士了!”傅恒生怕紀昀將好話說完了,忙也接口稱頌:“不但清雅,而且是典雅堂皇,正氣磅礴之中又寓著春風拂心。奴才偶爾也塗鴉幾首,比起來就覺得輕浮佻……”
他們都是一肚子腹非,可這念頭既不敢想更不能說,七嘴八挖空心思捧場,把乾隆的詩說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好似李白再世杜甫重生。乾隆盡知這是奉迎,素來卻也爲自己的詩自雄,因笑道:“大家說得言過其實了。朕自己心中有數。歌詩合爲事而作,朕萬幾宸翰勤政之余寫一寫,聊爲自娛而已。傅恒——現在說正經差使——紀昀也坐過這邊,雖和你的差使幹系不大,從根子上說也沒有兩樣。”
紀昀原在隔柵子旁侍立,忙答應一聲“是”,坐了傅恒下首。乾隆升炕盤膝坐下,神情已變得肅穆莊重,歎息一聲說道,“說到政務,就沒有那麼松快了。朕昨晚一夜也不曾好睡。想來想去,金川之戰怕是敗得比朕想的還要慘……”說到這裏,他頓住了,端茶啜了一口,像噙著一口苦葯,皺眉說道:“婁山關總兵有密折,他拿住了幾十個搶劫糧庫的賊,一問,都是金川被打散的敗兵……沒想到莎羅奔一個小小土司竟如此難弄!——傅恒,你心裏要有個數。預備去金川掌管軍務。朕原想讓阿桂去的,前頭已經派了慶複、讷,阿桂資望相差太遠,怕鎮不住。調來軍機
行走,且爲朕參謀咨詢吧!”
“皇上聖明!”傅恒不知怎的,忽然心頭一陣傷感,在杌子上一躬身說道:“奴才沒有接到奏報王師敗績的正式折子,但金輝、勒敏和李侍堯都來了信。說法不一,敗得很慘似乎無疑。奴才已經屢次請旨出征金川,反複思慮,君父有憂臣子不解,即非忠臣;只要主上下旨,奴才立刻前赴殺敵,現在奴才是枕戈待命——奴才不想立軍令狀,主子給奴才調兵之權,調嶽鍾麒爲副,一年爲期,送一顆人頭回北京,不是莎羅奔的,便是奴才項上這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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