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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與慾》第8章 俯首甘爲作家牛

範小天作品

  上午晃晃悠悠又去了。午飯以後,諸位同僚都有展開折疊chuang小憩一覺的良好習慣。我這人屬興奮型,起碼得看一兩小時書才能入睡。午睡也就只得免了。這樣倒是可以安安定定在廁所便秘兩小時或瀉兩小時肚子。午睡時間斷不會有人砰砰砰敲開門來演偵察兵。

  我鑽進廁所擺好騎馬蹲裆姿勢,笑還沒從嘴角掏出來,就聽見主編在問:

  “有相呢?”

  我急急忙忙解開褲這系邊開門說:“在這裏。”

  主編qin切地笑笑,問:“還沒去?”

  我愣了一下,突然驚醒。中午還有接站送站的任務。北京有三位作家,受黃山之邀請去講課。前幾日打來電報,請代購今天由南京去蕪湖的軟臥車票。前天上午我排了三小時,買至了車票。發車時間與北京過客抵達有四個小時空隙。主編又讓我去車站打探,有無適當的茶座或咖啡館。昨天中午打探清楚,什麼店什麼館都有,只是嘈雜而又肮髒,簡直可與我那鳥巢下面各類生靈的圈窩媲美。我左思右想,終于弄出一條妙計,由車站擺渡去玄武湖,在湖心白苑洲喝冷飲吃西餐。昨天下午一一安排妥當。主編qin切地拍拍我的肩頭。我說過主編是個好人,對作家一片真誠,大事小事樣樣都能chu理得十分周密,宇宙飛船似的沒有一絲縫隙。今日若不是她特地提醒,我險些誤了大事。

  我象一個准備上場比武的好漢,用力勒勒緊褲帶,說:“就去。”

  主編又十分qin切地拍拍我的肩頭說:“好。我兩點在白苑洲恭候作家。”

  我帶了本我們的刊物,大汗淋漓地趕到車站。南京位列全guo四大火爐。這三伏天的中午,不用介紹,你也能明白個中之味。車站出口chu沒一點遮yin。出站口擠滿了接客的、拉三輪車的,以及各種路遠條件差的旅館的招徕女郎。我不知道那班車是否已到,踮起腳鴨子一樣伸著脖子也看不到一個所以然。看看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連問三個車站的工作人員。只看到千篇一律的耷拉臉皮,聽不到一個字回音。要不是周圍尚有嘈雜人聲如雷貫耳,我還以爲我的耳朵聾了。問第四個工作人員時又沒回音。我疑惑是嗓子啞了,便憤憤然罵了句“狗日的”。誰知那家夥臉皮頓時躍上三五公分,劈song一把揪住我,兩眼瞪圓了喝道:

  “你狗日的罵人!”

  我嚇了一跳,忙說:“我以爲我嗓子啞了。”

  “他ma的!我caojiejie──”

  “我沒有jiejie。你有jiejie麼,借我一個行不行?”我當然還敢出聲。

  他手裏一用勁,把我拽了一個趔趄,嘴裏還吼一聲:“走!派出所去!”

  我說:“別……別了,我還要接人。”

  他說:“那狗日的罵什麼人?”說著,一把將我推老遠。

  我將yi服扯扯平,發現song口留了黑汙汙的幾個指印。mama的。你狗日的又罵人又抓人哩!這回我還是沒敢罵出口。就勇敢這一點說,我還不如老q。真的。

  這時候一列火車轟隆地開進站來。我奮力地擠到了最前列,高高舉起了我們那本價格一漲再漲,頁碼一減再減,印數一跌再跌的純文學刊物。

  在我的記憶裏,這幾位作家我接站和送站都已不下三次。有一回在南京開全guo優秀小說發獎大會,主編陪同他們遊遍了南京的名勝古迹和不古迹。我是鞍前馬後拎包買票,還幫他們照了好幾卷彩照。我舉刊物的原因,是因爲三十年的經驗告訴我,人類有點象茶葉象豬肉象棉花,等級各各不同。“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是低等級的人與高等級的人交往時的至理名言。這不是那些高級人物的錯。人類就象寶塔,越到上面尖越小。你記他一個,他記你千萬。他沒有記住千千萬萬小人物的本領,也沒有這個需要。其實我原本是有機會迫使這幾位大作家記住我的。你知道壞就壞在我從不主動向名家提出合影或索要著作的偏執而狹隘的變態自尊心上。我後悔當時沒有腆著臉主動提出,與他們合照一二彩照。因爲我記得有幾家刊物上用出的照片,就是我給他們照的。我想我若是當年擠進照片,他們在剪下周圍多余人的時候,或許會因擔心損壞自己光輝形象,而格外小心翼翼。這樣余光裏就能留下我顆確確實實與衆不同的六十六公分的大頭的一點點印象。當然,至于他們的臉,我閉上眼睛也能認出。可是我怕在這千百顆人大汗淋漓的人頭中,他們一時難以顯現出靈魂深chu與衆不同的光彩。

  偉人和不偉人的呼呼地從身邊閃過,我的心也象爐膛裏的烈火越燒越旺。出站口終于空蕩蕩再無旅客了。我的心象城一攤焦糊糊的東西。我又努力地舉著刊物,在三輪車和招徕女郎間搜尋。刹那間我覺得我高擎著刊物大汗淋漓的模樣,有點象德拉克羅瓦的油畫“自由引導人民”中的那位女神。略略不同的是,女神臉上充滿了必勝的信心,而我整個大頭上充滿了惶惑與不安。唉,看來我這顆大頭還只配擋雨。你已經聽說過我家鄉蘇州的那首大頭歌謠: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下雨有傘,我有大頭。

  我垂頭喪氣趕到白苑洲,結結愣愣地解釋。主編笑盈盈地拍拍我的肩膀說:“剛才轉來了長途電話,他們改乘明天這班車了。”

  我如釋重負地往外籲氣,卻象遇上了更強的氣壓,籲出去的氣退回來差點兒噎得我停止呼吸。你知道我又要去車站退今天的票,而且明天已無法憑三小時站功買票。我得去求爹爹告nainai請人幫忙,而且明天還要去車站高擎刊物充當惶惑不安的“自由女神”。

  mama說:不吃苦中苦,難爲人上人。

  主編說:一個好編輯必須具備七條。第七看他是不是心甘情願腳踏實地侍候作家。主編是我在幼兒園時入的dang,迄今爲止還在牛馬一樣cao勞不歇。嗚呼,我說不出話來。

  主編又qin切地拍拍我的肩:“有相,別急,先喝點冷飲。”主編掏腰包請我喝了瓶汽shui

  我望望主編那溫柔而慈祥的笑臉,眼圈突然一熱,說:“我這就去。”

  渡輪突突突往車站開的時候,陣陣熱風撲面而來。我渾身熱辣辣的激動不已。三中全會以來,知識分子的地位確確實實有如芝麻開花節節上升。以至于引起極少數人不滿,說什麼“老大靠了邊,老二分了田,老九上了天”。中guo的作家因了文藝爲政治服務的政策,大多是政治宣傳家和知識藝術家的化合物,地位自然也扶搖直上。賓館上車軟臥什麼的,與文革中做牛做馬彎腰做鬼比比,著實有點上了天的意思。而編輯和作家則是一對矛盾。作家的矛鋒利了,編輯這盾這堪一擊千穿百孔也就不足爲奇了。按理說編輯恐怕也能沾上點兒知識的邊。但自古以來只有人眼是秤,沒聽說過人嘴是秤。你看看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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