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小子八成是凍死了……”
一個穿著大皮襖,抽著旱煙的老人,在人群裏發出了一聲歎息。他用手中的旱煙袋杆子戳了戳僵臥在地上的窮書生的。那個倒臥在地上的少年,動了動身子。于是,大夥都亂哄哄地叫開了。
有的說:“還行!還能動彈呢!”
有的卻連連搖頭道:“可憐!可憐!咱們莊上沒有這麼個人呀?”
那個穿皮襖的老頭咳了幾聲,吐出一口粘痰,皺著眉道:“我說小夥子!你是怎麼啦?這麼冷的天,你幹嗎躺在大雪地裏!不是凍壞了吧?”
那書生翻了一下眼皮,看了這幾個人一眼,又把眼睛閉上了。也不知他是真凍壞了,還是不願意答理他們,反正他一句話也沒說。
他穿著一件半舊的藍衫,頭上戴著方巾。讀書人似乎與文弱永遠連在一起似的,因此他臥在雪地裏,就更能引起別人的同情。有人歎道:“可憐!看樣子他還是個秀才呢!”
老頭兒吸了一口旱煙,眯縫著小眼,看了看那書生,龇牙笑道:“不要緊,這兒是晏老善人的門口,他老人家最能行好,我也能跟他說上話,好歹求求老善人,暫時把他收留下來。等天暖和了,再叫他走路!”
馬上有人贊同:“黃老爹,你這麼做可真是行了好了,你老就快快去見老善人吧!我們可是說不上話的!”
黃老爹被別人恭維了兩句,心中十分受用,啐了一口痰,笑道:“要說晏老善人,還真看得起兄弟我,前幾天瞧著他在莊子裏騎馬,還直叫我到他府上去喝茶呢!他老人家就是愛做好事。”說著又皺著眉,低頭看著那個書生:
“小夥子,你是哪裏人呀?在咱們肅州有戚沒有咧?你告訴我,我好給你想法子。”
于是,就有人搖著那少年道:
“黃老爹問你呢!他和晏老善人是好朋友,你怎不回答他老人家的話呢?”
書生這才睜開了眸子,朝著黃老爹點了點頭,張了張口,卻是沒有說出話來。
黃老爹又皺了一下眉:“許是凍壞了!我說,在肅州你有戚沒有?”
書生搖了搖頭,黃老爹嗯了一聲,歎了一口氣:
“那這事情就難辦了!俗謂君子救急不救窮,晏老善人雖是個愛行好的財主,可也不能老養閑人呀!”
旁邊的人一聽,這語氣有點變卦的意思,紛紛央求道:“得了!老爹!你老就伸手管一管吧!人家一個讀書人,窮倒在咱們肅州,你能看著他餓死嗎?也只有你老爹能和老善人攀上交情,你不管怎麼行呢!”
一時七言八語,左一句右一句,又捧又勸。黃老爹本來是故意拿勁兒,禁不住衆人一捧,他早就樂意了。一只手摸著胡子,又啐了一口痰,才把旱煙袋往靴筒裏一,漫步向晏老善人大門走去。
要說這晏老善人的府第,可真是夠氣派,青石頭高牆圍出去八九畝,紅漆大門一丈多高,門上還鑲著白銅扣花,光亮亮的兩個大門環,嵌在一對老虎頭的口裏,大門左右各有一個石頭獅子,門旁有上馬石,門檐上一溜八九個大紅紙燈籠,到了晚上點著,八九裏以外都能看見。老善人搬來肅州不過三四年,人緣極好,又愛行好事,修橋補路、歲末施粥,遇有那生病無錢問醫的,只要找上他,從沒有叫人家失望過。
所以,肅州一地,一提起晏老善人,沒有人不翹大拇指說一聲“好”的!
黃老爹走到了大門口,大聲咳嗽了兩下,用手敲了一下門環:
“門上哪位當差?勞駕開開門!”
裏面答應著,開了一扇小門,走出一個穿大棉襖的小夥子,一眼看見黃老爹,哈著腰笑道:“原來是黃老爹,有事麼?”
黃老爹嘻嘻一笑:“老善人起來了沒有?請爲我通禀一聲怎麼樣?”
看門的小夥子打揖笑道:“你老來得不巧,老善人天不亮就帶著小騎馬出去打獵了!”黃老爹“哦”了一聲,很失望地道:“這大雪天打什麼措?”
看門的摸著脖子傻笑道:“東西多著呢!猞猁、狐狸、狼……雪……”
黃老爹歎了一口氣,用手指了一下那靠在牆根躺著的書生,皺了一下眉毛:
“你看看這個人,快凍死了,我想……”
才說到此,那看門的忽然笑道:“啊!老善人回來了。老爹你不是要找他麼?”
順著他手指,只見遠
雪地裏,飛馳著五六匹高頭大馬,還拉著雪橇,帶起了一天雪花,風馳電掣而來。
那群看熱鬧的人,也都避站到牆根邊,只有黃老爹,仍然站在晏宅的大門口。
人馬轉眼即至。
衆人這才看清了,一共是五匹馬、四只狗。爲首一匹黑馬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須發銀白的老者。
這老者赤紅的一張臉,兩團雪眉,一雙細目,鼻正口方,颔下留有半尺許的三绺羊須,身穿著藍緞子箭袖絲棉襖,胯下黑馬背上,有一個豹皮革囊,內中分著些羽箭之類。
這老者在大寒天不帶出一些萎縮之態,真是好雄壯的一副儀表。老者身後左右,兩匹白馬上,是兩個中年漢子,也都是背弓帶劍,神采飛扈,再後面兩匹胭脂馬上,並肩坐著一對佳人。
左面的女孩,是十六七歲一個小姑娘,一身大紅,梳著小辮,一雙紅緞子棉鞋。想是太冷的緣故,凍得紅鼻子紅眼的,雖是乖巧伶俐,倒也並不十分出。可是她身邊那個姑娘,可就不同了。
那姑娘二十左右的芳齡,一張紅白的清臉,不染一點脂粉,兩彎蛾眉濃淡適宜,就像遠
雪線上的天山。那美麗的一雙大眼睛,配著松針也似的長睫毛,嘿!就別提有多麼俊了。
高高的身材,減一分瘦增一分胖,略往上翹著一張小嘴,當她笑著說話時,露出貝玉似的一口細白牙齒,又齊又密,亮晶晶的,看著真是美!她身上披著一襲銀狐的大鬥篷,足下是一雙兔皮弓鞋,馬背上懸著一張弓,一口鲨魚皮鞘子的長劍。
大夥有那認識的,知道這姑娘是晏老善人最疼愛的掌上明珠晏小真,另外那個小姑娘是她的丫鬟雪雁。兩個中年漢子,不是老善人的人,可能是護院的師傅。
五匹駿馬如閃電似地跑到近前,後面跟著汪汪叫的獵狗,雪橇上滿是獵來的狐狸、雪,它們滴下來的血,在雪地上染上了鮮紅的印記。
晏老善人看見門口這麼一大幫子人,很是吃驚,他拉住馬問:“這是怎麼回事?”
黃老爹忙上前一拜道:“老善人!兄弟我求你來啦!”
老善人怔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啊!是黃老哥!”
說著他翻身下了馬。這時晏小和丫鬟等人也都下了馬,大門裏走出來幾個人,把馬和狗都拉進去了。
那位晏小並不向這些人看一眼,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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