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雪地裏,慢慢偎來了一只餓狼,它是被譚嘯袋中的食物味道引來的。當它走到離書生身前五丈左右的地方,蹲下了後
,靜靜地瞪視著這個書生。
它喉中發出極爲低微的嗚聲,饞涎下滴,可是那書生絲毫不把它看在眼中,仍然慢慢地啃食著手中的。
忽然,他擡起頭,把口中的骨一吐。這動作本極普通,可是五丈以外的那只惡狼,卻發出了一聲悲嗥,猛地掉頭落荒而去。紅紅的血,由它頭上流了下來。
書生哂然一笑:“好不識趣的畜生!”
他的耳朵隨時都在聽著附近的任何動靜,現在他確知一件新奇的事情來了。他把手中的食物,很快地埋在雪地裏,又把附近的足迹,用手掩了掩,側身躺下,回複到他白天的那種姿態,他的溫,也在迅速地減低著。
不久之後,一個瘦長的人影,隨著一陣微風,出現在他的身前。
那影子就像是一個幽靈似的,行走竟沒有帶出一點聲音。可是在白雪的映照之下,他沒有辦法隱蔽自己,那是一個清癯的老人,他穿著一襲寬大的皂長襖,腰幹挺得很直。
這老人慢慢地在雪面上踏行著,不一刻便到了譚嘯身前,然後他站住了腳。
白雪映著老人死板板的一張臉,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西北風掀起他銀灰的長須。
他冷冷地注視著這個雪地裏的少年,良久不發一語。忽然他向前跨了一步,伸出一手,在譚嘯的鼻邊試了試,他所會到的,是對方微弱的鼻息。這時他的兩道搭下的眉毛,才微微地向當中擠了一擠。
于是他輕輕蹲下了身子,又伸出一手,按在了譚嘯的左手脈門之上。
這一次,他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他站起了身子,冷冷地笑了笑,心裏在說:“奇怪!莫非是我多疑了?可是,他來得太奇怪了……太令人懷疑了。”
他又開始端詳著他的臉,把這張英俊的臉,和十七年以前嶽家祠堂的那張孩子的面孔拉在一起,兩者之間,似沒有什麼太相似之。可是也沒有什麼不像的地方,主要因爲這張臉太陌生,而那張臉,事實上自己已經淡忘了。
誰能把十七年之前一面之緣的一張孩子臉孔,保留在記憶之中,直到如今不忘記呢?
他後退了幾步,目光如炬,仍然在這書生身上轉動著,憑著他幾十年的江湖經驗,他絕不會輕易去相信一件事情的。
他知道偶然的疏忽,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這代價很可能是自己的生命。
忽然,他縱身到了譚嘯身前,猛地揚起雙掌,作勢劈下,那淩厲的掌風,使那看來軟弱的書生,發出了一連串的咳聲。
老人收回雙掌,翩然退身,那瘦長的軀,伸縮之間,一縷青煙似的冒上了牆頭。
他口中發出了兩聲歎息:“唉!唉!”跟著就消失了……
一切靜寂之後,那書生動了一下身子,又徐徐坐了起來,他臉上蕩漾著微笑:
“晏星寒,你是不會發現什麼的……最後你終究要認敗服輸……”
“哼!哼!”
他用那雙銳利的眸子在地下搜索著,鼻中發出冷笑。可是這並不能掩飾他戰瑟的內心;甚至于驚嚇之態也已經由他的目光之中表露無遺。
那平整的雪地上,方才老人站立的地方,幾乎和先時一樣,沒有留下一點足迹。
這種“踏雪無痕”的功夫,固然武林中不乏其人,可是所謂無痕,事實上仍是有痕的,只不過深淺有別。可是眼前的這種功夫,才真正令譚嘯感到心服口服,他輕輕地趴在雪面上,用手指去比著,那足迹,僅僅只有他小指的三分之一厚薄!
他收回了手,搖頭歎息了一聲。現在他才曉得,爲什麼當他下山時,師父要一再地關照自己,果然這是一個極爲棘手的老兒。
他緊緊地咬著牙,這一瞬間,他幾乎感到有些氣餒了,他默默地想道:“晏星寒、朱蠶、劍芒大師、裘海粟……”
而這麼多人,自己才僅僅遇到了其中一人……
“任重道遠”該是一句很適合他的話,也是一句可以勉勵他的座右銘,他似乎覺得自己天生就不是一個弱者;否則十七年之前,祖父就不會留下他了,晏星寒等四人也不會放過他了。
唉!當一顆心和另一顆心,從根本上就開始作對時,那是任何力量也不能分開的。
晏老善人今天起得特別早,他在院子裏背著手走了一轉。一切和平常一樣,包括他自己和這整個的家,和過去一樣,沒有任何改變。可是不知如何,他自昨夜歸來後,心中竟感覺到,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慌感覺。他是一個不相信預感的人,可是他對這種莫名的煩躁與恐慌,竟是不可理解。
他曾把他這種心理和那個雪地裏的少年連在一起想過,可又覺得那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晏小真由回廊裏走出來,遠遠地看著父,慾言又止。晏星寒不由笑了笑道:“今天起得真早!”
小真姗姗走近,她內心思索著,如何向父開口。晏星寒頓了頓,又問:“我叫你爲我寫的幾張帖子,都寫好了沒有?”
小真笑回道:“都寫好了,今年是你老人家八十大壽,應該多請幾個朋友才對!”
晏星寒呵呵一笑:“用不著,只這幾個已經夠了。”
小真皺了一下眉道:“爹,那個劍芒大師可是一個尼姑?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呢?”
晏星寒微微怔了一下,含笑道:“不錯!這位大師,和白雀翁朱蠶、紅上人……我們都是老朋友了。”
他仰頭想了想,眼角疊著皺紋:
“我們有十年沒見面了,借著這個機會,見見面豈不有趣?”
晏小真雀躍道:“那她一定很有功夫?”
晏星寒哼了一聲,看著女兒,點了點頭,微微笑道:“我方才所說的三人,任何一人武功都不在我以下。如果你能得他三人指點,真可說受益不淺。”
晏小真由不住笑了笑,忽然皺眉道:“可是他們三個人,怎麼都沒有住址呢?”
晏星寒微微一笑:
“你只把帖子交給我,我自然能差人送到就是了……因爲像他們這種武林奇人,住是不輕易讓人知道的。”
晏小真心中一動,趁機進言道:“爹!那位蘇先生走了已半年了,你老人家不是早說要再請一個,怎麼不請呢?到時候客人都來了,誰招待他們呢?”
晏星寒不由怔了一下,一只手摸著下巴,點了點頭道:“嗯!我倒是忘了……是要找一個人……可是一時卻也不容易找到!”
晏小真杏目微轉,道:“最好找一個學問好一點的……”
晏星寒皺了皺眉:
“那就更難了,等一會兒我到城裏去一趟,那位方知府倒給我說過有這麼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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