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杪,大江兩岸炎陽似火。
桐城縣西北八裏的碧山下方家,主人方秀山閉門謝客,門前冷落車馬稀。
自從七月鬼節盂蘭大會過去後,方秀山總算離開了他閉門苦讀年余的披雪閣,與友們有了往來。但他的心情始終是沈悶的,臉上的神
從未開朗過。
當地人,並不知他的愛子方士廷且下究竟在何方,也不知方士廷在春秋山殺人。他絕口不提愛子的事,有不識相的人間起,他的回答是簡簡單單兩個字:死了。
“死了!”這兩個字在他口中說得輕松,但他的心卻在淌血。家門不幸,出了一個殺人的孽子,在一個書香世家珍惜聲譽的人來說,死了一個兒子不可哀,出了一個不仁不義的兒子,卻是一生中最大的痛苦。
歲月如流,想將這件事淡忘,但他怎能忘掉?
知子莫若父,他當然了解愛子不是凶頑惡劣的殺人凶手,對龍飛登門問罪的事存疑。但轉瞬一年,愛子始終不見返家,這一來,他的信心消失了,已對愛子殺人的事深信不疑,他不得不絕望地希望愛子死去,一死百了,死在他鄉以免有辱家聲,這樣結局彼此也好過些。
最痛苦的該是士廷的母,她所受的打擊比任何人都要沈重。
她與方秀山所抱的看法不同,她的信念是愛子方士廷決不是殺人的凶手。即使愛子真有一天要殺人,而錯決不在愛子一方。她與天下間的母一樣,對
子有強烈的、不渝的愛,憑母
的直覺她知道愛子,是無辜的。
這天一早,一位豐神絕世的少年書生,帶了一名俊美的小書童,登門拜望本縣的名儒方秀山。仆人們已知主人不再謝客,便領著兩人到了披雪閣。
披雪閣矗立在花木扶疏的園林中,仆人引書生至樓門外,和氣地說道:“公子爺請先至廳內小坐,小的登樓請示我家老爺,至于是否接見公子爺,稍待便可分曉,我家老爺閉門謝客年余,心情不好,精神不佳,如不接見,公子爺請包涵一二。”
“有勞大叔先禀,說晚生無論如何須與秀老面陳要事,務請秀公接見是盼。”少年書生用近哀求的語音說。
“小的當將公子爺的話轉達;請裏面坐。”
仆人安頓下少年書生主仆,由一名小童在廳中招呼奉茶,持名帖登樓,直赴書房叩門。
“進來。”方秀山在內低喚。
他早讀未畢,正在全心全意閱一部周易。
仆人輕掩上門,呈上名帖說:“禀者爺,樓下有一位姓龍的公子爺,前來拜望老爺,不知老爺是否肯接見?小的敬候吩咐。”
方秀山一聽是姓龍的,心中一跳,臉變了。去年清明前夕,龍飛穿了儒裝前來拜會,晴天霹雷,令他痛苦了年余歲月。
“他來了,他又來了!”他喃喃地說,接過了名帖,手在發抖。
當他看清了名帖上的具名,心中一寬,不是龍飛,具名是:“晚生浙江龍玉拜。”
他松了一口氣,說:“請他稍候,我下去見他。”
“是。”仆人應喏一聲,出房而去。
片刻,他出現在廳中,不由一怔。
客人是個年僅十三四歲的少年書生,眉清目秀,有一雙充滿智慧明澈的眼睛,紅齒白粉臉桃腮,還是個大孩子,毫無方巾味,所帶的書童,也俊秀如
子。
龍玉含笑離座整,臉上紅雲湧現,急趕兩步長揖到地,他說:“晚生龍玉,秀公萬安。冒昧投帖拜望,秀公海涵,蒙公接見,晚生萬分榮幸。”
方秀山回了一揖,笑道:“龍公子不必客氣,請坐請坐,簡慢了。”
龍玉行禮告坐,方秀山含笑問:“浙江距此數千裏,龍公子是遊學而來麼?”
龍玉定下神,笑道:“晚生四出遊學,剛途湖廣返程,從經貴地,特來拜會令郎士廷兄,並向秀公請安。”’
方秀山臉一變,久久方問:“龍公子與小犬相識?”
“晚生去歲在右江相識,意氣相投稱莫逆。”
“小犬已經去世了。”方秀山木然地說。
龍玉大驚,倏然離坐驚疑地急問:“什麼,士廷兄去世了?這……這是何時發生的事?他……是如……如何發生的?”
“去年清明前夕去世的。”
“這……”
“不肖子橫死溝渠,桐城方家已無方士廷其人。龍公子,不是老朽不情,那畜生在外胡作非爲,桐城方家已不承認他是本族的子孫,因此恕老朽不能盡地主之宜,公子爺回城去罷。”
龍玉緊張的神松弛下來了,說:“聽說年初令郎尚在江西……”
“龍公子,者朽已經表明,桐城方家已沒有方士廷其人。公子爺請自便,老朽精神不佳,少陪了。方義送客。”方秀山沈靜的說完,說聲失禮,徑自登樓而去。
龍玉主仆在廳中發僵,主人既已逐客,不走不行,黯然離開了披雪閣,回城去了。
方秀山命方義返家,告知所有的仆人,凡是方士廷的朋友來訪,概不接見。
整天,他老人家心亂如麻,傍晚時分,方返回宅院。
這件事替方家帶來了一陣不安和騒動,少爺的朋友遠道來訪,這是破天荒第一次,使得一家大小都不安甯,也像是帶來了一陣愁雲慘霧。
午夜到了,方秀山,心緒不甯,披而起在院中徘徊,不住喃喃自語:“我造了些什麼孽,竟生出這種不肖孽子?”
方家的宅院甚大,大廳僅供了家神,在內院另設了家廟,那是把奉祖先的廟堂。
他在憤怒中,也感到無比的酸楚,深深地歎息,信步向家廟走去。
明月當頭,衆星朗朗,但他的眼前象是出現了黑霧濃煙,心情沈重已極。
家廟的門,不論晝夜皆是不上鎖的,以便由仆婦照顧,決不可讓神臺上的長明燈熄滅,早晚還得上香,兩天換一次香花供品,初一十五的禮更是隆重而不可或缺。
推開虛掩著的門,他吃了一驚。
燈火搖搖,神案上有新的供品,香爐上有三炷香,燭臺上燭光搖曳;檀香座加燃了兩盤檀香。
拜臺上,跪伏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誰!”他悚然地叫。
拜臺上的人倏然而起,轉過身來日定口呆怔住了。
這人是方士廷,穿了一身青直踱,束發采戴冠,臉上泛現著健康的澤,因乃父的突然出現而慌了手腳。
“畜生!是你。”方秀山厲叫。
方士廷跪下叫道:“爹爹……”
“住口!你還有臉叫爹爹?”方秀山怒叫,一步步向前走近;
方士廷俯伏在地上叫:“爹,請聽孩兒……”
“呸!你回來做什麼?”
“孩兒回來向爹娘……”
“閉嘴!畜生!你還知道有爹娘?你在外行凶殺人時,爲何沒有想到爹娘會因此而受連累?家門不幸,出了你這種敗壞門風有辱家聲,甚至連累族人友的孽子,你……你這畜生!”
“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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