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忽立起來丟了煙尾,從背心袋裏摸出表來瞧瞧,向我說道:
“包朗,將近十一點鍾了,你回去吧。我想這一回事,盡夠我今天一天消遣了。”
我道:“你用不著我嗎?你的身于怎樣?能不能——”
霍桑的嘴微微牽了一牽:“什麼?你還認做我有病?即使我的左臂還沒有恢複原狀。但這回事和汪銀林昨夜的工作
質全不相同,決不致有用武力的必要。你盡可放心。”
我乘機問道:“那末,這件事的質究竟怎樣?那孩子所說的謀財害命的假定,有沒有成立的可能?”
霍桑忽而沈下了頭,挺立著不動,也不答話。他又把手在玄
花呢的褲袋裏面,重新在室中踱來踱去。
一會,他站住了答道:“這事的結果怎樣,我此刻還不能預料,但內幕中一定藏著什麼詭秘的謀,那是可以斷言的。這裏面有許多矛盾點:例如那理由不充分的偷喪,那心腹小使女的失蹤,同時卻又拍電報通知保盛,又請過醫生。有不少事實,都超出了情理的限度。但最後的結果怎樣,只要我的偵查不致終于失敗,那末,你的小說資料的記事冊上,決不會留下空白的。包朗,你先回去吧。我此刻就要出去,不能留你在這裏吃飯,抱歉得很。我如果在這事上有什麼發展,立刻會通知你——唉,你今天一早趕來,不是爲著慰問我嗎?我雖沒有患病,但同樣領受你的盛情。謝謝你,再見吧。
我和霍桑分別以後,就回我自己的寓所裏去。午膳過後本想繼續我的筆墨生活,可是我一坐到書桌面前握起了筆,便覺得神志紛亂,自己竟不能控製。這原因是很顯明的:王保盛的故事盤踞在我的腦海中,在這詭秘的謎團打破以前,我的精神上當然還不能恢複平日的甯靜狀態。原來和霍桑締交了二十多年,他的非職業的鈎隱抉疑的偵探工作,竟連帶地使我養成了一種嗜好。我因著好奇心的堅強,對于揭發疑難問題的傾向,真像一般人對于聲嫖賭的嗜好有同樣的魔力。這一回事我既然在無意中參與旁聽,霍桑卻又不允許我實地參加,自然無怪我牙癢癢地耐不住了。
我的寓所在林蔭路,距離梨園路王保盛的住原不很遠。霍桑雖不曾叫我參加。我不妨自動地到那邊去走一趟,說不定會碰著什麼機緣,得到些關于這件事的線索。因爲我覺得這件實事有急速
置的必要。如果王保盛的生母劉氏的死,當真出于被謀害而有開棺驗屍的必要,這舉動當然越早越好。其次我又想到王保盛的安全問題。如果延擱下去,這少年
在
謀的氛圍中,也許真會發生不幸的結果。所以我在二十四日的下午,自動到犁園路潤身坊去。這並不是專爲著滿足我個人的好奇心,實在也爲那可愛的少年和疑案的本身著想。不料因著我這無一定目的的行動,無意中竟獲得了幾種重要的線索。
潤身坊有一條朝南的總弄,包含著四條橫弄,每一條橫弄分列東西,各有七八宅左右的石庫門住屋。那總弄卻居正中,我走進總弄後便立停了細瞧。右手裏居東的半然橫弄,都是雙幢的石庫門,左手裏居西的半然橫弄,卻都是單峻的屋子。我記得五保盛說過,他家住在第一弄第六號,那門牌既然從東而西,所以第六號就在第一條東橫弄回的第二個門口。我站在總弄裏面,瞧過去便很清楚。
這第二家的石庫門上,果真釘著一小方新麻,門上還有一塊顔暗淡的鉛皮牌子,寫著“鄭州王”三個字。這時那兩扇門緊緊關著,弄中也比單幢屋子的西半弄清靜得多。這東半弄中既沒有閑雜人等,一時我倒無從下手探聽。
那總弄回有一個過街樓,樓上似乎是管弄人的住所。樓下有一個鞋匠,正在手不停揮地裝一雙女鞋的底。我本想找那管養的人搭讪幾句,但不知那人是不是在樓上,雖有小梯可通,我究竟不便貿貿然上去。我退一步著想,就打算向那個鞋匠探問幾句。但那鞋匠正忙著工作,也未必肯和一個陌生人塔讪,我的打算實在很少希望。
我走到鞋匠的面前,瞧瞧我腳上的皮鞋,便想出了一個主意。我的鞋的後限已有一部分磨蝕.不妨借此做一種媒介。我從袋中摸出兩枚雙毫,准備臨時撥號似地叫他給我修一修鞋跟,這四毛的代價,也許可以做一種小小的誘餌。可是我這策略竟沒有實現出來。原來我在向那皮匠招呼以前,又旋轉頭去瞧瞧五保盛的門口,那鞋匠的坐位在總異口的西面。故而望得見東首第一弄中的第六第七號的門口。在我回頭的時候,那橫弄回第一家第七號——一就是王保盛的貼鄰——一的石庫門開了,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使女從裏面出來。
“唉,機會來了!這條線路一定可以比這鞋匠更有把握哩。
當我在暗自忖度的時候,那小使女已走到了鞋匠攤的面前,那時我已旋轉身來面向著伊。伊手中拿著一封信,身上穿一件深青絲光白線條布的夾旗袍,足上一雙藍方格的樹膠底鞋,打扮倒也整潔,伊的圓胖胖的臉兒很討人歡喜,而且已薄薄地抹上了些粉,伊走過我面前時向我瞅了一眼,隨即從總弄口出去。
我跟著這女孩子出了潤身坊的總弄,見伊向西進行,似要往方領路郵局裏去,我加緊兩步,走到伊的背後,就開始招呼。
我婉聲呼:“小,寄快信嗎?”
那女孩子旋轉頭來,立停了向我瞧瞧,接著是微微一笑,伊著本地口音答道:“不,是的,這是雙挂號信,寄到南京去的,先生,你是誰?”
我暗忖這孩子果真伶俐可愛,料想起來,我的計劃很有把握,我見伊手中那封信上寫著“南京交通部吳某某”字樣,下面的具名是叫“張傑”。
我應道:“小,你主人家不是姓張嗎?我問你一個信,有一個像你年紀差不多的菊香,不知道在那一家幫傭,你可認識?”
伊毫不猶豫地反問我道:“菊香?不是那個浦東梅蘭芳?——”
我連忙應道:“正是,正是,你可知道伊在那一家做工?”
“伊就在我們隔壁第六號王家裏啊。不過伊已經走了,先生,你爲什麼要找伊?”
這問句我固然沒有提防,但伊雖口齒伶俐,究竟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我自信總能應付。
我道:“伊從前曾在我家裏做過三個月工,有一天我在路上撞見伊,伊說在潤身坊某一家幫傭,我卻忘記了門牌,現在我要瞧伊,就想問問伊肯不肯再到我家裏去作工。”
伊當真絕對不疑心我的謊話。伊忽伸著積的右手的小指的指尖放在伊的牙齒上咬著,眨了眨眼睛,現出一種新式女子尋思的表情。
“這個太不湊巧了,王家裏前天傍晚死了太太,菊香是在昨天早晨走的——”……
矛盾圈 四、無意中的發現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