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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詩

第3小節
梁宗岱作品

  [續論詩上一小節]間能用別-guo文字傳達出來。而且,志摩,我又何必對你唠叨?我深信你對于詩的認識,是超過"新舊"和"大小"底短見的;深信你是能夠了解和感到"刹那底永恒"的人。

  tout i”univers chancelle et tremble sur ma tige!

  全宇宙在我底枝頭顫動,飄搖!

  這是年輕的命運女神受了淑氣的振蕩,預感陽春之降臨,自比-朵玫瑰花說的。哥德論文藝上的影響不也說過麼?--一線陽光,一枝花影,對于他底人格之造就,都和福祿特爾及狄德羅(diderot與福祿特爾同時的法guo散文家)有同樣不可磨滅的影響。志摩,宇宙之脈搏,萬物之玄機,人類靈魂之隱秘,非有靈心快于,誰能悟得到,捉得住?非有虛懷慧眼,又誰能從恒河沙數的詩文裏分辨和領略得出來?又何足語于今日中guo底批批家?

  至于新詩底音節問題,雖然太柔脆,我很想cha幾句嘴,因爲那簡商是新詩底一半生命。可惜沒有相當的參考書,而研究新詩的音節,是不能不上溯源流的。現任只把我底衆見略提出來。

  我從前是極端反對打破了舊鐐铐又自製新鐐铐的,現在卻兩樣了。我想,鐐铐也是一樁好事(其實文底規律與語法又何嘗不是鐐铐),尤其是你自己情願帶上,只要你能在鐐铐內自由活動,梵樂希詩翁嘗對我說:"製作底時候,最好爲你自己設立某種條件,這條件是足以使你每次擱筆後,無論作品底成敗,都自覺更堅強,更自信和更能自立的。這樣無論作品底外在命運如何,作家自己總不致感到整個的失望。"我似起幼年時聽到那些關于那些飛牆走壁的俠士底故事了。據說他們自小就把鐵鎖帶在腳上,由輕而重。這樣積年累月,--旦把鐵鎖解去,便身輕似燕了--自然也有中途跌斷腳骨的。但是那些跌斷腳骨的人,即使不帶上鐵鎖,也不能飛牆走壁,是不是?所以,我很贊成努力新詩的人,盡可以自製許多規律;把詩行截得齊齊整整也好,把腳韻列得像意大利或莎土比亞式底十叫行詩也好;如果你願意,還可以采用法文詩底yin陽韻底辦法,就是說,平仄聲底韻不能互押,在一節裏又要有平仄韻底互替,例如:

  tout en chantant sur mode mincur(陽)

  l”amour vainqueur et la vie opportune(yin)

  ils n”out pas i”air de croire a leur bonheur,(陽)

  et leur chanson se mele au clair delune,(yin)

  他們雖也曼聲低唱,歌頌(仄)

  那勝利的愛和美滿的生;(平)

  終不敢自信他們底好夢,(仄)

  他們底歌聲卻散入月明(平)

  不過有一個先決的問題:徹底認識中guo文字和白話底音樂xing。因爲每guo文字都有它特殊的音樂xing,英文和法文就完全兩樣。逆xing而行,任你有天大的本領也不濟事。關于這層,我也有幾條意見:

  中guo文字底音節大部分基于停頓,韻,平仄和清濁(如上平下平),與行列底整齊底關系是極微的。自始《詩經》和《楚辭》底詩句就字數不劃一,如屈原底《山鬼》通篇都是七言,中間忽然生出一句

  余chu幽堂今終不見天

  九言的來,不但不突兀,反而有無限的跌蕩。詩律之嚴密,音節之纏綿,風致之婀娜,莫于過詞了;而詞ti卻越來越參差不齊,從李白底《清平調》以至姜白石底《暗香疏影》,其演變底程度極顯而易見。自然,從四言以上,每行便可以容納許多變化和頓挫,如王昌齡底

  寒雨連江夜入吳,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qin友如相問--

  一片冰心在玉壺。

  足何等悠揚不盡?何況我們底詩句,很容易就超過十言,並且還要學西洋詩底跨句(法文enjambement英文encroachment),正不妨切得齊齊整整而在一行或數行中變化。

  但是我們要當心,跨句之長短多寡與作者底氣質(lesouffle)及作品底內容有密切的關系的。試看曆史上詩人用跨句最多的,莫過于莎翁,彌爾敦和囂俄,這因爲他們底才氣都是大西洋式的。而莎翁也只在晚年底劇本中,才盡跨句氣象萬千的大觀。即我guo李白底歌行中之長句如

  噫籲噓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可不也是跨句底一種?而鐵板銅琶的蘇東坡,在極嚴密的詩ti中,也有時情不自禁地逸軌,如"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的"了"字顯然是犯規地跨過下-句。至于那些地中海式的晶朗,清明。蘊藉的作家(馬拉美是例外)如臘莘(j.racine),卻非爲特殊表現某種意義或情感,不輕易使用,最顯著的是他底傑作《菲特兒》中菲特兒對她底侄子宣告她底愛情最後兩行:

  et phedre au labyinthe avec vous descendue

  se serait avec vous retrouvee ou perdue.

  而菲特兒和你一起走進迷宮

  會不辭萬苦和你生共,或死同。

  因爲這兩行是她宣言中的焦點,幾年間久壓在song中的非分的火焰,到此要一口氣吐了出來,可是到"共中"便又咽住了,半響才說出"或死同"來。由此觀之,跨句是切合作者底氣質和情調之起伏伸縮的,所謂"氣盛則節奏之長短與聲音之高下俱宜";換句話說,它底存在是適應音樂上一種迫切的(imperious)內在的需要。新詩壇所實驗是怎樣呢?

  ……兒啊,那秋秋的是ru

  在飛;一年,一年望著它們在梁間

  兜圈子,娘不是不知道思念你那一啼……

  "在飛""兜圈子"有什麼理由不放在"ru燕"和"梁間"下面而飛到"一年"和"娘不是"上頭呢,如其不是要將"燕"字和"間"字列成韻?固然,詩ti之存在往往亦可以産生要求。中guo詩律沒有跨句,中guo詩裏的跨句亦絕無僅有。但這也許因爲單音的中guo文字以簡約見長,感不到它底需要:最明顯的例,我們讀九十六行的《離騒》或不滿百行的《秋聲賦》就不啻讀一千幾百行的西洋詩。無論如何,我們現在認識了西洋詩,終覺得這是中guo舊詩ti--我並不說中guo舊詩,因爲偉大的天才都必定能利用他手頭有限的工具去創造無限的天地的:文藝複興底畫家沒有近代印象派對于光影那麼精微的分析,他們底造就卻並不減于,如其不超過印象派家底大家;尤妙的就是中guo唐宋底畫詩,單用墨s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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