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死路上一小節]個名字叫馬萬成的問:“大柱子,你們這是幹啥去?”
大柱子便回答:“挖坑去啊!”
“挖坑去?”馬萬成一時還沒反映過來。
另一個名叫趙景林的倒立刻就明白了,他說:“是給劉貴打墓坑吧!”
聽見大柱子說:“正是!”
又一個名叫常山的接著就說:“打深點兒!讓這王八犢子不得再見天日!”
幾個年輕人走遠了。
幾個老人沈默了一會兒。
“唉!人哪!……”馬萬成說。
“劉貴他該死。”趙景林說。
“不說別的吧,就說他這些年,好像興十六屯是他一個人的,就是他家的啦!……”常山說。
“這下可好……”趙景林又說。
“老早我就說,他這麼鬧騰沒個好結果……”馬萬成說。
“你啥時候說的,我咋沒聽過!”常山接過馬萬成的話說。
馬萬成受了搶白,一時沒話說,末了“嗨”了一串,表示不想跟人爭辯。
常山倒不依不饒似的,又說:“當年選他當屯長,你不還張張羅羅給他拉票來著?”
馬百成說:“誰知道他會變得這麼惡呢!誰也不是神仙,能掐會算!”
馬萬成突然想起了什麼,馬上又說:“那年他爹死了,他還吃過你家的飯呢!”
常山說:“沒吃過你家的嗎?”
馬萬成說:“這不結了!”
停了一會兒,趙景林說:“是今天嗎?”
常山說:“這還有錯兒?我聽的真真兒的,鎮上的小孫告訴的。你不也看了嗎,都給他打墓坑去了……”
趙景林說:“對對!”
馬萬成說:“聽!……”
馬萬成側起了耳朵。常山和趙景林也側起了耳朵。他們都聽見了,乒乒乓乓的,是刨土的聲音。顯然刨得很深了,聲音傳過來時,已經甕聲甕氣的。
聽了一會兒,趙景林說:“這都是從哪兒起的頭呢?……”
※ ※ ※
那年,劉貴19歲,是一個大小夥子了。他身架高大,又長了一副濃眉大眼,屯裏人見了,沒有不喜歡的。就在那年,霞鎮改成了霞鎮公社,他成了一名社員。幹起活來十分賣力,人人都說他是個好小夥子。
這年春天,從鎮裏來了一個幹部,原是副鎮長,現在是副書記,姓田,都叫他田書記。田書記來蹲點,搞大躍進。田書記就住在劉貴家裏。爹娘留給劉貴的那兩間舊房子,衆鄉幫忙,已經重新修過。經過再三爭執,田書記終于睡在了炕頭。劉貴說:“您是書記嘛!再說,您年紀也比我大呀!這大春天的,夜裏冷呢!炕頭熱乎……”
田書記在劉貴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田書記戴一副眼睛,臉嫩白,長一副薄嘴
的人能說。田書記就很能說的,開會的時候,一口氣講一個晚上,根本不用休息。
田書記喜歡開會。每次開會前,都讓劉貴召集。田書記說:“劉貴,出去召集召集,今晚兒開個會。”
劉貴召集開會的方法十分簡便,用不著挨家挨戶去喊,也不用打鍾,只要站在街上喊一嗓子就行了。
劉貴喊道:“田書記說了,今下晚兒開會!”
劉貴的嗓門那樣大,只要喊上兩遍,全屯的人就都聽見了。
有一次田書記對劉貴說:“你這嗓子!咳,真響亮!一喊屋裏都往下掉土。”
劉貴聽了,竟然很不好意思,便很羞怯地笑了一下。
田書記又說:“幹脆吧,我讓你當個民兵排長吧!就給我召集會!你這嗓子……”’
過了幾天,田書記還給劉貴發了一杆槍。那天,田書記的神分外凝重。
田書記說:“有些階級故人,對社會主義十分不滿,總想進行破壞活動。現在你是民兵排長了,要保衛革命成果!
從此,即便是下田幹活,劉貴也把槍背在身上,每天晚上述要巡邏,巡邏時槍就不背了,扛著。馬萬成當了個副排長,巡邏時便跟在劉貴身後。馬萬成羨慕極了劉貴了,常常央求劉貴把槍讓他扛一會兒,劉貴總是不肯。
劉貴身背鋼槍,憑添了許多英武氣,腰背皆挺挺的,經常昂著頭。劉貴這副樣子,真是讓許多姑娘愛慕死了。
※ ※ ※
劉貴最終看上了于彩彩。
如今,于彩彩已經雙眼昏花。那是她終日流淚所致。她還要爲劉貴的大腳做許多布鞋。他的腳那樣大,到哪兒也買不到他能穿的鞋子。他總是將鞋穿得那樣狠,就像他的腳上長了牙似的,一雙千層底的布鞋,幾天他就穿壞了。
她的眼睛終日糊滿眼屎,眼球也一片渾濁。她兩腮塌陷,臉上布滿了皺紋。她頭發花白幹枯,亂得像一團草……無論什麼人看了,都會發問,這就是當年的于彩彩嗎?
當年的于彩彩多麼漂亮,多麼清秀,多麼苗條。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一頭黑發又濃又密梳成一條大辮子垂在身後,走起路來腰肢顫動真正是風罷柔柳,不笑不說話,一說話兩片臉頰便飛上兩片輕紅,就像一只紅蝴蝶……
有一天,劉貴在路上截住了于彩彩。劉貴看好了時機,四周一個人影兒也沒有。他在她面前一站,就像站了一堵牆。
“我想讓你給我當媳婦……”
劉貴紅頭漲臉,眉毛一抖一抖的,心裏說不定有多緊張呐。
劉貴能吃苦勞動好,又當上了民兵排長,于彩彩還真是喜歡他的。
“別說笑話了,我比你大呢,我當你還差不多!”
于彩彩剛才有點害怕,現在她已經不害怕了。
“我知道,你比我大四歲。”
“再說,我已經有婆家了。三合屯姓史的,史寶庫,你也見過他。過了年兒就來成了。”
“他敢來!他要是敢來,他就是個壞分子!我就把他抓起來送到公社去!”
“你霸道!”
“我就這麼霸道!”
“你無賴!”
“我就這麼無賴!”
“明天你就退婚!我跟你爹說去!”
“我想你!我想你夜裏都睡不著覺!我想你飯都不想吃了!你從街上一過,我立刻就聞到你身子的香味兒了!”
“過了年兒咱也成。我讓你給我養個大胖小子,又白又胖的大胖小子。……”
“你呀,真不害臊!”
自從劉貴被縣公安局抓走,他家的大門一直再也沒打開過。除了吃飯上廁所,于彩彩一直盤坐在炕上,
上還蓋著一
花棉被,就像她偎常的做法一佯。她息以力她再也打不開那扇大門了,她又老又瞎,大門卻又厚又大,每次打開都要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艱澀又沈重,她想她是沒有那份力氣的。
于彩彩坐在炕上,專等聽見那一聲槍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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