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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只鴿子叫紅chún兒

第6小節
高行健作品

  [續有只鴿子叫紅chún兒上一小節]的學生場,五分錢一張票,我都不向她要錢。我上高中的書本費全是我偷偷去做小工,撿破爛掙來的錢。學校裏對我還是比較照顧的,學費全免。有時候,圖書館整理圖書,班主任老師叫我去幫忙,學校裏給點補貼。不是我不愛看電影,我是怕看上了瘾就老想看。後來是公ji發現了,他就替我買過好幾次票。那一次上製圖課,老師把我叫起來,問我爲什麼總不用製圖紙做作業,我怎麼說呢?他態度也不好,說再不按哥斯特(規格俄文叫哥斯特)的作業,今後他一律不改。我就頂了他一句,只要圖畫得合符規格,你管我用什麼紙呢?是他先火了,說不想上製圖課的可以出去!我就出去了,在教室外的臺階上坐了一節課。後來,你串通了公ji,給我買了製圖紙、鴨嘴筆,怕我不肯收,偷偷塞進我的書包裏。你們不是公子哥兒,也就那兩個零花錢,還不是自己省下來的。我發現你們塞在我書包裏的那卷製圖紙、鴨嘴筆和一張小紙條子。紙條子上寫了幾個字:“請你一定收下,我們佩服你刻苦求學的精神。”你們當時沒留下名字,可我認得你的筆迹。我很感動,我從來不向人訴窮的,也不要人施舍,我跑到圖書館樓下的拐角裏哭了一場。你們是難以理解這種心情的。我現在就可以掙錢了,我需要工作!

敘述者的話

  快快頭一次發現人生還有這樣的悲哀。他父qin是一位民主人士,有相當高的地位,家庭經濟條件也好,他從來也沒有感到短缺過什麼。聽到自己的同學因爲家庭經濟條件的限製,竟然做出這種犧牲,放棄自己的前途,還要蒙受落榜的恥辱,他非常難過。眼前,正凡卻清醒地等待著這種不幸。如果替一個同學僅僅是買個鴨嘴筆,或是交付一些書本費,快快可以向父母要,他們也會給他的。但是,要負擔一個人整個大學期間的費用,這他想也不敢想,也不能向父母開口,他沒有辦法幫助自己的朋友,沈默了許久,只好說:“走吧,你不是沒有什麼事?我們出去轉轉。”

  他覺得,他應該陪伴正凡,分擔一點朋友的痛苦,這就是他所能做到的。

  他們出了校門,沿著一條小巷子走著,兩人一言不發。此刻,對他們來說,這種默契勝過于任何語言。他們穿過了一條又一條小巷,來到了大學的門口。

  這正是五七年的夏天,那個不尋常的夏天。他們當時還不懂得社會生話中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也不關心,學校大門口貼滿了“大鳴大放”的標語和大字報。他們出于好奇,便站住看。其中有揭發學校領導官僚主義作風的;有要求改善學生待遇的;有對一些dang團幹部的批評;還有對guo家政治生活的許多議論。而那些大膽的評論使他們吃驚,大字報中揭發的那些問題也使他們憤慨。但是,快快又覺得,這一切似乎離他十分遙遠,他身邊還沒有過這種感受。他是在幸福中長大的,他感覺到的激情和不平瞬間也就消失了。他們進到校園裏,又看了一會大字報,之後便分手了。

快快的話

  我回到家裏,剛進門,見客廳裏父qin在和一個人談話,來人正在向父qin勸說什麼。說到要他“鳴放”,“發表意見”,“向dang提建議”,諸如此類的話。我上樓去了,回到我那間小書房裏,又沈浸在我的功課中。傍晚,我下樓來吃完飯,就又上樓了,一直坐到半夜。幾個月來,我天天如此。下樓睡覺的時候,經過父母qin的房門,發現房裏還亮著燈。往常,這時他們早睡了。母qin坐在椅子上,父qin來回走動著。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父qin說,“這已經是第三次來動員我了,我的意見早說過了。”

  “組織上來找你,要你主持會議,整dang整風,你老推托不好,”母qin說。

  “你不知道,這是政治!當前的情況複雜,有些人很偏激。如果我出來召集會議,我就得對自己召集的會議負責任。”

  “組織上這樣動員你,三番五次了。你是院長,你不召集誰來召集?dang要搜集群衆的反映,偏激的意見又不是你的意見,你也可以說明嘛!工作你不能不做,這樣多不好!”

  “唉……”父qin歎了口氣。

  我這才感到大學裏發生的事情同我家也有某種聯系。我沒有深思,回到自己房裏,入睡之前,還聽見樓上房裏父qin沈重的腳步。

  我考上大學了。但是,我不知道那時候我父qin正在做檢查。那天下午,當我從郵遞員手裏接到錄取通知書,我立即甩掉了腳上的木拖鞋,赤腳跳進房裏,高興地喊道:“mama,你快來看呀!我考取了!”

  母qin從樓上下來,她接過通知書的時候,手都哆嗦了,看完她就哭了。我不明白她爲什麼哭?難道憑我的成績還考不取嗎?她完全不必有這種擔心!我對mama說:“我早就料到了,我准能考取而且准能考取我的第一志願。”我那時很驕傲。我說:“我是我們同學中成績最好的一個,我們學校又是全市最好的學校,如果我都考不上,那還有誰能考得上?”

  到大學以後,我看到了我的考分,確實是最高分。可是我不知道,我竟是一個幸運兒。盡管我考分這樣高,我也完全有可能考不上。我母qin的這種擔心我後來才理解。我們學校的教務主任,就是在新年晚會上扮演新年老人的羅老師,他爲我做了一件好事。他把我父qin單位關于他的右派問題的材料在抽屜裏壓了半個月,才寄到招生委員會去。所以,轉到學校的時候,我已經報到了。我是那許多不幸的孩子之中的一個幸運兒。我這是後來從一個dang員同學那裏間接聽說的。學校裏討論過是否把我退回去的問題,我們系的dang總支書記爲我說了話。他是個好人,五九年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到圖書館去當一名管理員,以後我再也沒有看到他,也許是調到別的地方去了。在我入大學的時候,他替我說了話,大致是說我還是孩子,進大學時我還不滿十七歲,在中學論表現論成績都好,既然收來了,還是留下吧。這樣,我就被保留了學籍,可大學那些年的生活,對我這個幸運兒來說,卻又是不幸的。因爲我從一進學校起,就背上了家庭包袱。

ji的話

  還是說五七年那個夏天吧。快快見我也考上了第一志願,原諒了我對科學的背叛。他來祝賀我,我們便和解了。我們又不約而同談到了正凡,便約好了一起去他家看他。

  正凡出來了,穿著個汗背心,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爲我們是幸福的人,而他不幸。我們約正凡一塊出去玩玩。正凡說:“去哪兒?”我想起爬山,就說:“爬天臺山!”天臺山在城外,有三十多裏路,我們說好第二天天不亮就動身。吃的、喝的由我們帶,他就別管了。快快說:“把你的畫板帶上就行了。明天早晨四點鍾到你窗上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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