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陳建功>找樂第2小節

找樂

第2小節
陳建功作品

  [續找樂上一小節]兒,不服氣不行。

  按理,能把這夥兒“戲簍子”、“戲包袱”們玩轉了的人可不是凡人,你得下過幾天“海”,至少,也得“票”過幾場。要不人家不服你,鎮唬得住嗎?不過,在豌豆街的文化站裏卻是一個例外——在這兒“統領群芳”的,竟是七十出頭的老杠夫李忠祥!

  李忠祥住在辘轳把胡同十號院兒,方頭闊臉,聲洪如鍾,走起路來步子不大,挺song腆肚收臀,有點兒“外八字”,一看便知是當過杠夫的主兒。他畢竟老了,眼角耷拉了,可臉se還是通紅的。沒錯兒,喝大酒喝的,已是杖guo之年,可還是象年輕時一樣,xing喜自鳴得意。其實,在這幫唱戲的人中,比李忠祥能唱能演的人有的是。這裏有在正經的科班裏學過的,在名師門下調理過的,甚至還有正在劇團裏當演員的呢。李忠祥呢,當過杠夫,拉過洋車,跑過堂兒,事兒倒幹過不少,可沒有一件是和唱戲沾邊兒的,退休前倒在劇團當門房來著,可那是話劇團。他倒張口“長華”,閉口“長華”的,聽那口氣,好象他跟那位名醜蕭長華不是連襟也是師兄弟。唉,他跟人家蕭長華也就是“馄饨交情”罷了。那會兒他在馄饨鋪當夥計,想看戲,又沒錢,心裏癢癢得貓撓似的,便拎著個食盒兒,裏面擱碗馄饨,到戲園子門口,生往裏闖。“幹什麼去?”“給角兒送馄饨!”看門兒的竟然信以爲真了。常來常往的,人家居然認定蕭老板演戲時,每每要吃這家鋪子的馄饨,只要見他拎著食盒過來,問也不問啦。其實,這馄饨哪回也沒進了蕭長華的肚子。進了戲園子就不見這位夥計了——他找一個旮旯,一邊吃了這碗馄饨,一邊聽戲。用這一招兒,他可聽了蕭老板不少好戲,連梅老板的戲也聽過。這麼聽,傻子也能喊兩口了。他甚至能把蕭先生演蔣幹時說的那幾句蘇北話學得惟妙惟肖,讓人喊好。所以,現在他也有資格說:“嗨,當年咱們不是窮嗎?不是買不起行頭嗎?要不,咱們早下‘海’啦,今兒個,也‘新豔秋’啦!”他說歸他說,內行人一看便知,如果說,那位新豔秋天天在戲園子裏偷藝,學程先生學得不賴,可比起程硯秋來總還差那麼一尺半寸的話,李忠祥比起蕭長華來,可差著十萬八千裏還得出去了。

  不過,李忠祥這xing子挺投戲迷“票友”們的脾氣,大夥兒也就跟他逗樂子,稱他爲“新長華”了,還隨帶著封給他蕭長華在“喜連成”班的職稱,稱爲“總教習”。他本來就喜歡大包大攬,“總教習”尊號既得,更端起一副當仁不讓的架子,真的正兒八經地主起事兒來啦。

  豌豆街,特別是辘轳把胡同的老住戶們對李忠祥是太熟悉了。他當杠夫的時候還年輕,天麻麻亮,就穿上那件綠se的褂子,戴上那頂chaji毛的氈帽兒,坐在永安杠房門口的條凳上等差事,路過杠房的人常在那兒和他聊天兒。後來,他又在裕昌馄饨館當夥計。可沒一年,就因爲老端著馄饨去“蹭戲”,丟了差事,只好每天早起泡野茶館,等零活兒幹,奔飯轍。後來他搬到了辘轳把胡同十號院,更是低頭不見擡頭見了。

  不過,老人們記得最清楚的是:民guo二十四年的春天裏,一直破yi爛褂的李忠祥忽然“發”了。其實,說是“發了”,是過分之辭,撿破爛,縫窮的人們眼淺而已。可那些日子,李忠祥確實不象以往那樣饑一頓,飽一頓的了,也穿起補丁少點兒的褲褂來了。據李忠祥說,他在野茶館認識了一位江先生,江先生三天兩頭要扯著他聊天,聊完了,給他一天幹活兒的工錢。這對辘轳把胡同的百姓們來說,不是讓人眼饞的事嗎?好煙抽著,好茶喝著,神吹海哨誰不會呀,一天的飯轍就有著落了!人們都說他一定遇上“貴人”了,今後必“發”不可。李忠祥倒不認爲江先生是什麼“貴人”,因爲他很偶然地發現江先生穿的那棉袍的裏子也是碎布拼的。可他還是逢人便說自己的納悶兒:“這位江先生可真怪,又不是錢多了‘燒’的,幹嗎要花錢找人聊天兒!”……

  江先生的確不是什麼“貴人”,李忠祥也沒“發”起來。盧溝橋的炮一響,江先生沒影兒了。李忠祥還得去蹲野茶館等差事;今兒去給人修修門臉兒呀,明兒給人往城外墳崗子抱抱死孩子呀。李忠祥的“奇遇”,也漸漸讓人淡忘了。

  可解放以後,江先生是“貴人”的預言倒真地應驗啦。那時候李忠祥已經蹬三輪兒去了。那一天在劇場門口等客,天上下了雨,沒人坐車,他把車停在劇院的廣告牌檐子底下,閑得挺無聊,聽見人來人往進場的人說,今兒演的戲說的是杠房的事,他心裏一動,反正待著也待著,進去開開洋葷吧!買了張票,進去看看這場話劇,看了半截兒他就愣啦:這兒演的不全是他跟江先生說的事兒嗎?趕快一打聽,編戲的可不就是江鐵涯江先生,敢情人家現在是劇院的院長啦。散了戲,他推著三輪兒直奔後臺,找江先生去了。江先生還記得他,自然又是好煙好茶招待。李忠祥說:“江先生,我不想蹬三輪兒啦。您不是在這兒當官嗎?我跟您這兒幹得啦!”江先生說:“您幹點兒什麼?”“我跟長華那兒偷過兩手兒,上臺也不怵。”江先生笑了:“那是京戲。我這是話劇。”他說:“甭管什麼戲,反正我是喜歡上您這戲班子啦,替咱老百姓講話。讓我來看門房也行。”就這麼著,李忠祥真地當上了這家赫赫有名的劇院的門房。這在辘轳把胡同可成了了不得的新聞,據在劇院門口看過他的人說,他這回是真地“發”了:開演之前,穿一身筆管溜直的中山裝,在劇院門口張羅,讓人,和那些從小臥車裏鑽出來的人物握手,混得可神氣極啦!

  嗨,還是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吧。李忠祥愛說、愛吹,可你聽他講過劇院的事嗎?他是置了一身筆管溜直的中山裝,每逢新戲初演的幾場,必穿上它在劇院的大門口張羅,讓人,和那些從小臥車裏出來的人物握手——“歡迎歡迎!”“多多指導!”“您往裏請!”……以至于不少人誤以爲他是劇院的院長或是本劇的編導,這都是確實的。他覺得這有什麼?他是江先生介紹來的,他是給江先生當“門臉兒”來了。所以,他和以前幹他喜歡幹的事一樣,歡歡勢勢地忙活起來。可後來他發現,不對啦,劇團裏的人拿一種什麼眼神兒看著他啊,小青年們拿他“開涮”,叫他“李導演”、“李院長”。這倒也罷了,就連江先生好象也嫌他站的不是地方了。每次首演日,當他興沖沖地換上那身中山裝,到劇院門口准備張羅時,江先生總找個話茬兒把他從身邊支開。讓他去端花盆啦,去看看貴賓室安排得如何啦,一來二去的,他明白啦:穿著中山裝,在門口握手、寒暄,那是高雅之人幹的事,那……

《找樂》全文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找樂》第3小節上一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