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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道

第3小節
劉慶邦作品

  [續家道上一小節]會有好的反應,他們會嫉妒嶽父,說不定還會罵嶽父。有一年秋天,我到鄭州參加一個文學方面的會議,順便到離鄭州市區不遠的礦區去看望嶽父。當晚嶽父又要和人喝酒,嶽父要我和他們一塊兒喝。我聽說其中一個食客是當年阻撓我和妻子成婚的人,心中大爲不悅。我和那人的芥蒂嶽父不是不知道,他這樣做,表明他是個無心的人,表明他對我的輕視,這讓人實在難以接受。我借口有事,就到外面去了。我來到樓後面田間的小路上,慢慢地走。天已黑了,下過秋雨的小路有些shi粘,空中浸潤著淒涼的氣息。鳴秋的蟲子叫得已很艱澀,這兒一聲,那兒一聲,每一聲都像是最後的聲音。豆子都割完了,玉米棒子也掰下來了,只有玉米稈還留在地裏,被淋shi曬黑的玉米稈子有一種固守本土的悲壯感。小路不長,我一會兒就走到了盡頭,盡頭是一條從省會鄭州伸過來的guo道,guo道婉蜒曲折,不屈不撓地鑽進豫西的大山深chu。我拐回來,沿來路往回走。我對田間的小路有一種特別的喜愛,它能喚起我對童年生活的回憶,使我對小路有~種認同感。腳下有些扯扯連連,我不用看就知道鞋底粘上了玉米葉子。我停下來,正要把玉米葉子弄掉時,猛聽見嶽父家窗口傳出劃拳行令的聲響,我辨認出哪家是嶽父家的窗戶時,覺得那塊窗戶特別刺目,除了強烈的燈光,我覺得從窗口噴薄而出的還有濃度很高的酒精之氣。外面的天是yin沈的,天很黑,這與嶽父家的景象形成了對比和反差。嶽父仿佛以他家的聲、光、氣向世界宣告著什麼,比如他的成功,他的輝煌。他宣告這些顯得理直氣壯,無所顧忌。從後來出現的情況看,那個時期是嶽父家輝煌的頂點,有了頂點就預示著必然要走下坡路。嶽父意識不到這一點,他躊躇滿志,決心把輝煌推向新的gāo cháo。

  當時,在長春某空軍部隊當機械師的妻哥面臨轉業,嶽父毫不猶豫地向他的大兒子發出召喚,讓妻哥舉家進關南下,回到他的身邊。他心中大概已描繪下了大團圓的藍圖。藍圖中,兒孫繞膝,歡聲笑語,一派興旺景象。嶽父是他家的獨子,青年時代參軍之後,就極少回山東老家。這時他一定會想到他的故鄉和祖先,有了福蔭及子的大團圓結局,就可以告慰他的祖先了。嶽父爲他的設計所激動,別人的意見一概聽不進去。我妻子曾娓娓地對他說過,都在一塊兒有什麼好,不在一塊兒時互相牽念,偶爾聚會才覺得qin,真到了一塊兒,就該鬧矛盾了。嶽父粗暴地要她不要管。我不知道嶽父給妻哥和妻嫂寫信時說了些什麼,但大概意思我完全想象得到,嶽父的話也許說得不那麼直露,甚至還有一些謙虛,可是,他肯定會談到他在礦上的威望,在礦上舉足輕重的影響,以及通達的人際關系,他向妻哥妻嫂保證,他們到礦上後,他會在各方面照顧他們,使他們生活得很好,起碼比在長春強得多。妻哥到礦上實地考察了一下,就擅自決定到礦上來。無奈妻嫂堅決不同意到礦區去,她有她的理由,她受不了河南夏季的炎熱和礦區的髒汙。長春是省會城市,還是著名的文化城市,在這種城市居住有穩定感,優越感,從長遠看對孩子的教育和就業都有好chu。而礦區留給她的印象是落後的,閉塞的,從大城市到礦區去有跌落的感覺。我想妻嫂真正的理由不好直說。她的老家在離長春不遠的農村,家中有年邁身ti不好的雙qin需要她的照顧,她若跟丈夫遠走,就照顧不成父母了。妻哥會揭穿妻嫂心中真正的理由,他對妻嫂家的人頒繁來往于他們家已不勝其煩,他執意把全家帶離這個地方,原因之一就是想擺tuo妻嫂娘家人的挂累。爲選擇新的方向,爲選擇後半生的居住地,兩口子出現了嚴重分歧,他們一定吵過許多次,吵得不可開交。妻哥的理由應該說是莊嚴的,頗具人子之情,他說他的父母年歲大了,需要有人照顧。再說他十幾歲就出來當兵,幾十年遠離父母,沒有在父母面前盡過孝心,現在終于有了回到父母身邊的機會,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他不會忘記向妻嫂談他父qin在礦上的地位,談他父母家優越的生活條件,他還會舉一些具ti的例子,說到了礦上,吸煙不用買,喝酒不用買等等。妻嫂仍不爲所動。聽說他們的爭吵還牽涉到我,那時我剛把妻子孩子帶到北京不久,妻嫂就拿我作比,說若是有人能帶她遷往北京,遷一百回她都幹,遷到煤礦算什麼。妻嫂的言外之意有二:一是諷刺妻哥沒能耐;二是向妻哥诘難,你meimei可以遠走高飛,可以不守著父母,我們幹嘛非要去煤礦守著!他們達不成協議,妻哥就單方面行動,把他的人事關系、戶口等轉往河南,把准備做家具的木料也通過車站發往河南礦區。另外,他轉業時,部隊發給他一些安家費,他把安家費也帶走了。妻哥這麼做還帶有大男子主義和賭氣的成分,他以爲只要他走了,妻嫂只好跟著他南遷。當時他們有了兩個女兒,妻哥把大女兒給妻嫂留下,把小女兒帶至礦區。他們這種平均分配的做法,互相含有暗示xing的威脅,又像是要開展一場類似拔河的比賽,他們把家庭成員按力量大小平均搭配之後,妻嫂和大女兒爲一方,執住繩子那頭兒,妻哥和小女兒爲一方,拉住繩子這頭兒,一場無形的、曠日持久的比賽就開始了。比賽的雙方都有各自的啦啦隊,妻哥的啦啦隊當然是以嶽父爲首的一家人,妻嫂的啦啦隊是她的娘家人。雙方的啦啦隊忠實而賣力,有時還擔任教練的角se。他們一再鼓勵自己的隊員加油加油,堅持堅持,對隊員出現的失誤和懈怠情緒還毫不客氣地給予指責。這場比賽進行得有四五年光景,至于誰最後勝利了,我想留下一個懸念,暫不宣布比賽結果。我想不等我宣布,有的聰明的讀者已經把結果猜到了。其實妻哥和妻嫂誰都沒有勝利,都是失敗者。他們率女兒在對抗賽中彼此都消耗得太多,其中包括人力,物力,財力,還有感情和生命。妻哥剛轉業時四十來歲,作爲一個男人,正是創造力旺盛的時候。如果和妻嫂同心協力,建家立業,他們的家會打下一定的經濟基礎。互相消耗把他們的力量抵消掉了。比如兩根筷子,合起來可以在油鍋裏夾魚夾肉夾糖糕,分開就什麼也夾不上來。後來妻哥妻嫂到礦區爲嶽父辦喪事,返回時在我家停了幾天。他們無意中談到的一件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妻哥現在是長春某輕工技校的一名教師,收入微薄。放假期間,妻哥想創一點收,就到街頭爲人修自行車。妻哥這種做法帶有艱苦創業的味道,他要把過去丟掉的損失奪回來,不論從物質上,還是從精神上都給妻嫂和家庭來一點補償。妻哥的手是有力的,也是很巧的。想想看,一個伺候飛機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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