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茑蘿行上一小節]館裏,作白晝的癡夢了。並且我們家的金庫,也受了幾個磁石心腸的將軍和大官的吮吸,把供養我們一班不會作亂的割勢者的能力喪失了。所以我在去年的六月就失了我的維持生命的根據,那時候我的每月的進款已經沒有了。以年紀講起來,像我這樣二十六七的青年,正好到社會去奮鬥,況且又在外
立大學裏卒業了的我,誰更有這樣厚的面皮,再去向家中年老的母
,或狷潔自愛的哥哥,乞求養生的資料。我去年暑假裏一到上海流寓了一個多月沒有回家來的原因,你知道了麼?我現在索
對你講明了吧,一則雖因爲一天一天的挨過了幾天,把回家的旅費用完了,其他我更有這一段不能回家的苦衷在的呀,你可能了解?
啊呵,去年六月在燈火繁華的上海市外,在車馬喧嚷的黃浦江邊,我一邊念著housman的a shropshire lad(英文:霍斯曼的《什羅浦郡的蕩鬃》。——編者注)裏的
come you home a hero
or come not home at all,
the lads you levave will mind you
till ludlow tower shall fall 幾句清詩,一邊呆呆的看著江中黝黑混濁的流,曾經發了幾多的歎聲,滴了幾多的眼淚。你若知道我那時候的絕望的情懷,我想你去年的那幾封微有怨意的信也不至于發給我了。——啊,我想起了,你是不懂英文的,這幾句詩我順便替你譯出吧。
“汝當錦歸,
否則永莫回,
令汝別後之兒童
望到拉德羅塔毀。”
平常責任心很重,並且在不必要的地方,反而非常隱忍持重的我,當留學的時候,也不曾著過一書,立過一說。天膽怯,從小就害著自卑狂的我,在新聞雜志或稠人廣衆之中,從不敢自家吹一點小小的氣焰。不在圖書館內,便在咖啡店裏,山
懷中過活的我,當那些現代的青年當作科場看的群衆運動起來的時候,絕不會去慷慨悲歌的演說一次,出點無意義的風頭。賦
愚魯,不善交遊,不善鑽營的我,平心講起來,在生活競爭劇烈,到
有陷阱設伏的現在的中
社會裏,當然是沒有生存的資格的,去年六月間,尋了幾
職業失敗之後,我心裏想我自家若想逃出這惡濁的空氣,想解決這生計困難的問題,最好唯有一死。但我若要自殺,我必須先弄幾個錢來,痛飲飽吃一場,大醉之後,用了我的無用的武器,至少也要擊殺一二個世間的人類——若他是比我富裕的時候,我就算替社會除了一個惡。若他是和我一樣或比我更苦的時候,我就算解決了他的困難,救了他的靈魂——然後從容就死。我因爲有這一種想頭,所以去年夏天在睡不著的晚上,拖了沈重的腳,上黃浦江邊去了好幾次,仍複沒有自殺。到了現在我可以老實的對你說了,我在那時候,我並不曾想到我死後的你將如何的生活過去。我的八十五歲的祖母,和六十來歲的母
,在我死後又當如何的種種問題,當然更不在我的腦裏了。你讀到這裏,或者要罵我沒有責任心,丟下了你,自家一個去走幹淨的路。但我想這責任不應該推給我負的,第一我們的
家社會,不能用我去作他們的工,使我有了氣力能賣錢來養活我自家和你,所以現代的社會,就應該負這責任。即使退一步講,第二你的父母不能教育你,使你獨立營生,便是你父母的壞
,所以你的父母也應該負這責任。第三我的母
戚族,知道我沒有養活你的能力,要苦苦的勸我結婚,他們也應該負這責任。這不過是現在我寫到這裏想出來的話,當時原是沒有想到的。
上海的t書局和我有些關系,是你所知道的。你今天午後不是從這t書局編輯所出發的麼?去年六月經理的t君看我可憐不過,卻爲我關說了幾,但那幾
不是說我沒有聲望就嫌我脾氣太大,不善趨奉他們的旨意,不願意用我。我當初把我身邊的
服金銀器具一件一件的典當之後,在烈日蒸照,灰土很多的上海市街中,整日的空跑了半個多月,幾個有職業的先輩,和在東京曾經受過我的照拂的朋友的地方,我都去訪問了。他們有的時候,也約我上菜館去吃一次飯;有的時候,知道我的意思便也陪我作了一副憂郁的形容,且爲我籌了許多沒有實效的計劃。我于這樣的晚上,不是往黃浦江邊去徘徊,便是一個人跑上法
公園的草地上去呆坐,在那時候,我一個人看看天上悠久的星河,聽聽遠遠從那公園的跳舞室裏飛過來的舞曲的琴音,老有放聲痛哭的時候,幸虧在黃昏的時節,公園的四周沒有人來往,所以我得盡情的哭泣;有時候哭得倦了,我也曾在那公園的草地上露宿過的。
陽曆六月十八的晚上——是我忘不了的一晚,t君拿了一封a地的朋友寄來的信到我住的地方來。平常只有我去找他,沒有他來找我的,t君一進我的門,我就知道一定有什麼機會了。他在我用的一張破桌子前坐下之後,果然把信裏的事情對我講了。他說:
“a地仍複想請你去教書,你願不願意去?”
教書是有識無産階級的最苦的職業,你和我已經住過半年,我的如何不願意教書,教書的如何苦法,想是你所知道的,我在此不必說了。況巳a地的這學校裏又有許多黑暗的地方,有幾個想做校長的野心家,又是忌刻心很重的,像這樣的地方的教席,我也不得不承認下去的當時的苦況,大約是你所意想不到的,因爲我那時候同在倫敦的屋頂下挨餓的chatterton(查特頓,英
詩人。——編者注)樣,一邊雖在那裏吃苦,一邊我寫回來的家信上還寫得娓娓有致,說什麼地方也在請我,什麼地方也在聘我哩!
啊啊!同是血肉造成的我,我原是有虛榮心,有自尊心的呀!請你不要罵我作播間乞食的齊人吧!唉,時運不濟,你就是罵我,我也甘心受罵的。
我們結婚後,你給我的一個鑽石戒指,我在東京的時候,替你押賣了,這是你當時已經知道的。我當t君將a地某校的聘書交給我的時候,身邊值錢的服器具已經典當盡了。在東京學校的圖書館裏,我記得讀過一個德
薄命詩人grabbe(格拉貝,德
戲劇家。——編者注)的傳記。一貧如洗的他想上京去求職業去,同我一樣貧窮的他的老母將一副祖傳的銀的食器交給了他,作他的求職的資斧。他到了孤冷的首都裏,今日吃一個銀匙,明日吃一把銀刀,不上幾日,就把他那副祖傳的食器吃完了。我記得heine(海涅,德
詩人。——編者注)還嘲笑過他的。去年六月的我的窮狀,可是比grabbe更甚了;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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