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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糧食

第2小節
劉恒作品

  [續狗日的糧食上一小節]走開,傳話給女人,她就罵:“這算一個爺的種?日歪了的!”

  出不夠氣,她便到天德菜園兒裏將白日瞄下的一顆南瓜摘來,放了鹽煮,待天德在菜園兒裏揪著禿秧跳腳,天寬的孩兒們已經拉出了南瓜籽。

  一家人就這麼活。

  女人姓曹,叫什麼誰也不知。她對人說叫杏花,但沒有人信。西shui那一帶荒山無杏,有杏的得數洪shui峪,杏花是她嫁來自己撿的名兒,大家還都說她不配,因此不叫。人們只叫她脖上的那顆瘤,瘿袋!

  她的西shui口音短促、尖厲,說快了能似公ji踩蛋兒,咕咕咯咯的滿是傲氣,人們覺得這種嘴只配罵人。她又的確會罵,罵起來髒字連珠,恍惚間一躍而爲男人,又比一般男人多著膽量和本事能讓對手或與對手有關的一切女人受辱,不管她活著還是在墳裏。

  這裏男人打老婆是一頓飯,常事,她來了就造出天寬這〓貨,讓老婆揪住耳朵在院裏打悠兒。這又是西shui的習氣,人們簡直近不得她,當她是西shui的母虎。

  生紅豆那年,隊裏食堂塌臺,地裏鬧災,人眼見了樹皮都紅,一把草也能逗下口shui,恰逢一小隊演習的兵從山梁上過,瘿袋抱著剛出滿月的紅豆跟了去,從馱山炮的騾子屁gu下接回一籃熱糞。天寬見了在陽兒裏曬,真把它當了糞,拎起來倒豬圈裏。瘿袋見了空籃,從屋裏跳出來就給他兩嘴巴:“瞎了你的!我聞騾子屁都不嫌,你看一眼就嫌它?你自己拉!自己拉一鍋能熬的來,能煮的來……”

  谷子豆子們看著父qin讓巴掌掄得轉圈兒,好一陣掙紮才穩下來。牆頭上有幾個腦袋在笑,歎氣。她不是母虎又是什麼!但人們又發覺她夾著細篩到河裏去了。

  騾糞沾了豬圈的髒味兒,淘得不能不細,草棍兒和渣子順shui漂去,余下的是整的碎的玉米粒兒,兩把能攥住,一鍋煮糟的杏葉上就有了金光四射的糧食星星,一邊攪著she頭細嚼,一邊就覺得騾兒的大腸在蠕動,天寬家吃得惬意,女人是好的,天寬用筷子在打肥的腮上撥,這麼想。鄉人們只好沈默,百孬不如一好,這娘們兒壞得不透。

  那年頭天寬家墳場沒有新土,一靠萬幸,二靠這髒嘴凶心的女人。

  日子苦,但讓她得些憐憫也難。她做活不讓男人,得看在什麼地界兒,家裏不消說了,推碾子腰頂主杠,咚咚地走,賽一頭罩眼牲口,能把拉副杠的小兒小女甩起來;從風火铳背柴到家裏,天寬一路打六歇,她兩歇便足了,柴捆壯得能掩下半堵牆;擔shui一晨一夕十五擔,雨雪難阻,五擔滿自家的缸,十擔挑給烈屬、軍屬,倒不是她仁義,而是每日四個工分誘著。地裏就不同了,一上工立即筋骨全無,成了出奇的懶肉,別人鋤兩梯玉米的工夫,她能貓在綠林深chu納出半拉鞋底,鋤不沾土;去遠地收麻,男背八十,女背五十,她卻嫩丫頭似的只在胳肢窩裏夾回鎬把粗的一捆。

  “瘿袋長到屁gu臺兒了,背不得?”隊長怨她。

  “背不得,我tui根子夾著你的〓哩!”

  “……你簍兒倒不空。”

  “空了不餓死你六個小祖宗?虧是天寬揍下的,你的種兒你敢說這個?!”

  她笑得野,隊長扯眉無話。她簍裏是半下子泉裏泡過的麻麻棵兒,綠格盈盈葉香,單等著掉鍋裏煮了,別人歇晌她不歇,草坡上亂扒圖的就是這貨,是村旁山地難得一見的野菜呢!隊長能說什麼?怪不得,自然地敬不得,還不由她去!

  怪不得不只一項。她身上有口袋,收工進家手不知怎麼一揉,嫩棒子、谷穗子、梨子、李子……總能揪一樣出來。日積月累,也不能說是個小數目。但誰也逮不住她,不知道口袋在什麼方。有猜在裆裏的,雖說是老娘們兒終究不是可探的地方,證實不易。或許又是人家不願逮她罷了。天寬未必明白小秋收的底細,他只明白起初女人只是嘴壞些,有了孩兒,肚子一緊癟,她的手便也壞了。不能說,他嘴打不過她,手打怕也吃力。況且養一堆活口,女人的本事哪一樣都是有用的。

  這爪子就難免四chu撒野。

  鄰家靠院牆搭了葫蘆架,shui汪汪一棚嫩葉,幾朵白花擠到牆頭這邊來,綠豆和二谷伸著小手去夠。

  “看落了!讓它長……”瘿袋有了心思,也不說。白花枯後,莖上吊了拳大幾顆蛋蛋,吹氣似的脹起來。鄰家女人也是精明的,趁瘿袋上工溜進來,用荊條圈將葫蘆一一托牢,既免了墜秧,又宣白了它們的主人。瘿袋只當無事,鄰人扒牆頭窺動靜,她就背身藏住冷笑,滴shui不露。

  葫蘆大了,估量著攙倆茄子已夠吃一天,瘿袋便刮北風似的割了它們。依舊是煮,然後罵也依舊,鄰家的嫩崽打了先鋒騎牆頭日偷兒的娘。這邊就威淩淩殺出了瘿袋。不罵人,只罵葫蘆。罵得很委屈,葫蘆成了騒娘們兒,把漂亮身子遞過牆,將清白的瘿袋勾引了。

  “心肝葫蘆肉兒,你天生是個招人日的貨哩,明兒個記著,有騒憋自家院兒裏,便宜自個兒留著……”

  聲氣兒頓消,鄰家女人羞得只剩下拔秧的力氣,把一棚葫蘆扯散了,吃虧的都說,西shui的娘們兒不是個人。天寬也覺得女人八成是著了魔。

  那一年糧食又不濟。可二谷都七歲了呀!魔鬼附ti的日子沒個休、沒個休。

  天寬五十了,鬧不清自己是怎麼長的,也鬧不清自己肚裏是什麼下shui。人呆得象個木樁,橫炕上總打不住要想年輕時那沈甸甸的二百斤谷子。鼠子涼酸,哀氣也跟著湧,一聲疊著一聲。

  “哀啥?見我那天就打哀聲,半輩子也下來了,我虧了你沒?”

  “不虧,不虧!”

  倆口子捂一chuang破絮無事可做。早年幾句話逗下來,天寬就能折腰騰身,壓女人一身腥汗。如今不行了,女人的屁gu他看都不要看,況且又有滿滿一炕大的小的孩子,大谷大豆怕已聽不得爹娘喘氣。

  最後一次是在園子裏,黃瓜架後邊。倆人在月亮底下辦事,不緊不慢做得漸濃,瘿袋就開了口:“明兒個吃啥?”

  天寬愣住了,“吃啥?”自己問自己,隨後就悶悶地拎著褲子蹲下。好象一下子解了謎,在這一做一吃之間尋到了聯系。他順著頭兒往回想,就抓到了比二百斤谷子更早的一些模糊事,仿佛看到不識面的祖宗做著、吃著,一個向另一個唠叨:“明兒個吃啥?”

  “你說吃啥哩?”他問瘿袋,不論月光把她粗皮照得多麼白細,他算徹底失了興趣了。

  “〓子。”

  “哪兒拾的。”

  “鞍子房。小豆眼快,這丫頭出息了。”

  “……倉庫後頭地裏有鼠坑兒,怕能掏下正經糧食。”

  天寬認真琢磨耗窩兒的走向。從此清心寡慾,與女人貼肉的事算淡了。瘿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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