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文學概論講義第7講 文學的風格上一小節]之覺得,才有這偉大的筆調。心,那麼,是不可少的;獨自在自然中采取權料,采來之後,慢慢修正,從字面到心覺,從心覺到字面;所以寫出來的是文字,也是靈魂。這就是longinus所謂“文學中的思想與言語是多爲互相環抱的。”(de sublimitate30.1.①)也就是所謂言語爲靈魂的化身之意。
據croce②的哲學:藝術無非是直覺,或者說是印象的發表。心是老在那裏構成直覺,經精神促迫它,它便變成藝術。這個論調雖有些偏于玄學的,可是卻足以說明藝術以心靈爲原動力,及個人風格之所以爲獨立不倚的。因爲天才與個的不同,表現的力量與方向也便不同,所以象劉勰所說:“賈生俊發,故文潔而休清;長卿傲誕,故理侈而辭溢;子雲沈寂,故志隱而味深;子政簡易,故趣昭而事博……”(《文心雕龍·
篇》)自有一些道理。那
漫派作品與自然派作品,也是心的傾向不同,因而手段也就有別。偏于理想的,他的心靈每向上飛,自然顯出
漫;偏于求實的,他的心靈每向下看,作品自然是寫實的。以柏拉圖、亞裏士多德爲代表的兩種人——好理想的及求實的——恐怕是自有人類以來,直至人類滅毀之日,永遠是對面立著,誰也不佩服誰的吧?那麼,因爲寫家的個
不同,寫品也就永遠不會有什麼正統異派之別吧?
風格,或者有許多人這麼想,不過是文學上的修飾,精細的表現而已。其實不是:風格是以個爲出發點,不僅是文字技巧上的那點小巧。不錯,有人是主張“美的是艱苦的”,象flaubert①的:“無論你要說什麼一件事,那裏只有一個名詞去代表它,只有一個動詞去活動它,只有一個形容詞去限製它。最重要的是找這個名詞,這個動詞,這個形容詞,直到找著爲止,而且這找到的是比別的一切都滿意的。”但是,這決不是說:去掀開字典由頭至尾去找一遍,而是那文人心靈的運用,把最好的思想用最好的言語傳達出來。設若有兩個文人同時對同一事物作這樣的工作,他們所找到的也許完全不相同吧?普通的事物本來有普通的字代表,可是文學家由他自己的心靈,把文字另煉造一番,這普通的字便也有了文學的氣味。言語的本身並不能夠有力量,活潑,正確;而是要待文學家給它這些個好
的構成力。那“山高月小,
落石出”原是八個極普通的字,可是作成多麼偉大的一幅圖畫!只有能覺得這簡素而偉大之美的蘇東坡才能這樣寫出,不是個個人都能辦到的。那構思十稔而作成《三都賦》的左太沖,恐怕只是苦心搜求字眼,而心中實無所有吧?看他的“樹則有木蘭梫桂杞櫹桐棕桠楔枞”等等,字是找了不少,可是到底能給我們一個美好的圖畫,象“山高月小,
落石出”那樣的美妙嗎?這砌牆似的堆字,不能産生出活文學來,足以反證出風格不只是以修辭爲能事的。那麼,風格是什麼呢?我們看瑞得(herbert read)①怎麼說:“一切修辭的技術都是個人的,它們基于寫家的特異的本能與心
的習慣。”他又說:“一個慣語是個人所特有的,正如言語中之慣語是某種言語所特有的。正如一言語之慣語不能譯成別種言語之慣語而無損于本意,一寫家的慣語亦然,也是他個人所有的,不能被別個寫家所抄襲或偷取去的。”(english prose style)②這裏所謂的慣語,就是寫家個人所愛用的言語;人與人的感情不同,思路不同,所以每人都有他自己的一種言語。這幾句話更能把風格之所以爲特異的說得清楚一些。
說到這裏,我們要問:風格到底應當怎樣才算好呢?我們已看到劉勰所提出的八條:典雅,遠奧,精約,顯附,繁缛,壯麗,新奇,輕靡。除了對“輕靡”他說:“浮文弱植,缥渺附俗者也。”似乎是要不得的,其余的七條都是可取的。但是這可取的七種就足以包括一切嗎?不能!就是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恐怕也還沒有把詩的風格說盡吧?那麼,我們應當怎樣認識風格?怎樣分析它?怎樣得個標准的風格呢?請不要費這個事吧!給風格立標准,便根本與“人是風格”相反;因爲“各師成心,其異若面”是不容有一種標准風格的。我們只能說文章有風格,或沒有風格,這是絕對的,不是相對的。有風格的是文學,沒有風格的不成文學,“風格都是降服讀者的唯一工具”。一個寫家的人格是自己的,他的時代社會等也是他自己的,他的風格只能被我們覺到與欣賞,而是不能與別人比較的,所以汪師韓的《詩學纂聞》裏說:“一人有一人之詩,一時有一時之詩,故誦其詩可以知其人論其世也。”這樣,以古人的風格特點爲我們摹擬的便利,是丟失了個人,同時也忘了曆史的觀念。曹丕說過:“文以氣爲主。氣之清濁有,不可力強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典論·論文》)風格也是如此:雖有父兄,不能以移子弟。風格從何
得來呢?在前面引的一段裏,劉勰提出才,氣,學,習四項。對于“才”呢,我們沒有什麼可說的,因爲文學家必須有才;才的不同,所以作品的風格也不一樣。關于“氣”呢,劉勰說:“氣以實志,志以定言;吐納英華,莫非情
。”(《文心雕龍·
篇》)這似乎是指“氣質”而言。氣質不同,風格便成爲獨有的,特異的,正與瑞得所說的相合。至于“習”,也與氣質差不多,不過氣質是自內而外的,習是由外而內的,二者的作用是相同的。對于“學”,我們應當討論一下。
“學”是沒人反對的;但是“學”是否有關于風格呢?莎士比亞是沒有什麼學問的,而有極好的風格;但丁是很有學問的,也有風格;saintsbury①是很有學問的,而沒有風格。這樣的例子還有許多,叫我們怎樣決定這問題呢?這裏,我們應該把“學”字分析一下:第一,“學”解作“學問”;第二,“學”是學習的意思。對于第一個解釋,我們已提出莎士比亞與但丁等爲例,是個不好解決的問題。我們再進一步把這個再分爲兩層:“學問”與學文學的關系,和學問與風格的關系。我們對這兩層先引幾句話來看看,在《師友詩傳錄》裏有這麼一段,郎廷槐問:“問作詩,學力與情,必兼具而後愉快。愚意以爲學力深,始能見
情;若不多讀書,多貫穿,而遽言
情,則開後學油腔滑調,信口成章之惡習矣。近時風氣頹波,惟夫子一言,以爲砥柱。”
王阮亭答:
“司空表聖雲: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此情之說也。楊子雲雲:讀千賦則能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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