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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管閑事的人》煥乎先生

第2小節
沈從文作品

  [續好管閑事的人煥乎先生上一小節]乎又是窘迫倒並不是爲錢了。

  錢是那麼近乎輕松的來,得來總不忍盡它在yi袋中久chu,這樣就只好分送到各消費方面去了。受窘迫既成了習慣,則錢一得來,要他爲明天生活想想,也成了辦不到的事。

  當一個朋友走來,見到他那用兩只手支撐著頭顱到桌邊憂愁,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朋友見這個是已四年,這是他在作品以外保留下來的東西。

  “又空了麼?”這樣問,則答的是:

  “是!不只空,心也全空了。”

  把錢用到可以說是不合他身分的點心鋪與電影場的包廂上去,用到買一面鏡子(回頭這鏡子就有一打機會可以摔碎),或者竟買一些頂貴重的紙來的糊糊塗塗寫草字。當用錢時人似乎是得到一點報複的快意,但錢一用完,自己就看出自己可憐來了。錢一用完則感覺到金錢與女人兩者的壓迫,心當真是爲了一種連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戀愛希望蝕空了。低頭到桌邊,就是把日間電影場的咖啡館的大路上的車上的各樣年青女人的印象聯在一起,或者一個一個在印象上跑過,自己就爲這惱著。似乎是這一群女人中不拘誰一個都給他一點想望的心情,似乎一些小小的嫩白的臉,或者一只手,就都可以要這個人的多量的痛苦。

  在這種痛苦的慷慨中,想來誰個女人也不會知道。人是那麼無意的一面,挨身過去或稍久的並坐在一chu,因此就得耗費多量的苦惱,這責任,要說若要一個女人去擔負,則一個姿se稍佳的女人,爲了她的美麗就永遠只在擔負對他的責任中生活去了。這漢子(可以說是無用的漢子),“勇敢”二字不知在什麼時節就離開他身ti而消失到不可找尋的地方去了。若能在戀愛中稍勇敢一點,則所給女人的就是不愉快,也許別人總還能把他放在心上吧。他所能的只是在心頭的無望無助的粘戀著一個想象中存在的女人,就從不給任何女人以明白有人在愛她的機會。這種人,當然也只合在生活中永遠不求報酬的來揮霍他的熱情的固執的愛!

  這理想主義者在先則以爲是窮,故悲憤成了不可免的事。

  到見著別人比起自己更窮也憑了勇氣上前把女人征服帶走時,才明白在自己xing格上,原缺少了勇敢成分,對女人的悲憤倒不再有,只永遠在女xing的美的懷想上去難過了。

  他見到好些戀愛的英雄,勇猛如火的去愛他全不了解只很方便的女人,不久又勇猛如風的把這愛移到另一個更方便的女人方面去。別人是這樣縱失敗于西方也可以征服東方,作著所謂英雄事業的,自己則倒類乎被別人侵略過時節還要退避。把自己弱點看得如此清白,又不能設法除掉,故一天一天下去就更見其“安分”了。

  “我這樣的難過不是任何男人女人所知的,”他在他的一本小說集的序上曾這樣說過。正是,別人是不會知道的,除非是心情正同他一樣,而又在某一種內部的康健下轉成病態,是永遠不能感到這人的苦惱的。

  就是那麼每天過著煩惱的日子,他在自己心身兩方面還是找不到隨同春天而來的新的生命。然而春天卻真來了。

  天氣從冬的僵死中轉到春的蘇生,在他只有更多無可奈何機會的。

  心中的不安分又只僅僅是心中的事。雖不缺少那慾望,卻缺少了那推使慾望向前同實際證明的力氣,這究竟中什麼用?

  若把女人當成一個神,則在朋友中正有著新的教訓,是只要覺得自己崇拜,也就不必問她是不是別人所專有,去大膽的愛,未始不會産生好結果的。若把女人當成豬狗,低男子一等,或簡直不能有所謂平等敬念,則手中並不是不能得四十五十去買女人一次兩次。這地方,女人又是如何爛賤!

  女人即或具有佛的哀憐與耶稣的慈愛,似乎也要懇求她的憐愛的那人在她面前去陳訴,才能蒙到所賜。他究竟曾經把誰當成神對這神訴過苦?在他觀察中,則凡是好的女人,都對他具有神的威力,他相信全能使他得救,不拘哪一個的愛。

  但他在命運安排下,各以時間的長短,卻全是癡癡的站立在這個神的面前,連臉上也不敢安置一點要神對他注意的顔se

  凡是使他傾心的女人,別人在他面前提到這女人名字,心也緊,臉且會發燒。

  一個朋友無意中說到他所認識的女人,已同誰成了極qin密的朋友時,則他就誠心希望這作情人的某男子對這女人永遠忠誠,希望他們愛情的圓滿,堅固,且希望女人對男人極其滿意。在這私心的希望中,這無用的人,生活與經驗使他認識自己的如何無用,卻常常露著可憐的謙卑情形,以爲任何男子總比自己配作這女子情人。這自視無當于女人心的平凡認識,當然更無誰能了解了!

  既承認女人的人格與自由,則用錢去作這可恥的交易就從不曾有氣概去做過一次。一個人,在二十五歲年齡的左右,在身ti方面的需要至少不次于心靈方面,他不否認的。然而把一個女人,陳列于面前,一面從這俨若極隨便的勸駕下,發揮著習慣的谄笑,他能同樣閉了眼睛來與這女子?……他要一種放肆,一種娼妓的放肆,然而他卻要這件好chu在他所歡喜的女人行爲中。認作娼妓的女人是爲莫可奈何而如此大方,也正如自己是莫可奈何而守身如玉,要他把別人的弱點來補救自己弱點,常然是作不到的事了。

  做夢似的在他作品上,一再寫著同一個土娼怎樣怎樣的好,夢而已。把命運所安排的事來接受的無依無賴的青年女子,自然其中也總不會無一個天生就缺少那女xing的心靈的美chu的人。但他若有從這情形中去發掘他的愛情的金礦能力,在一些更有把握的普通女人中也早去努力了。

  “阿那托爾”這個人,在他印象上還不失爲一個勇士,可以明白自煎自熬,這一件事給這個理想的維特是怎樣相宜!

  有一次,給一個朋友寫信,說是只要有一次戀愛落到我頭上,我願意爲這個死,我相信我別的勇氣缺少,同維特作一樣的事倒並不以爲難的。

  朋友回得妙,那友人說:

  “我也相信你能作維特,不過,戀愛是應當自己去尋,去找,去發現,決不是如你所說‘落到頭上的’可能事!就是‘落’的話,以我瞧,老弟名分下也常常落過不少的機會了,除非你不承認都是‘落’!”

  是,在這個無用人頭上落下的,倒並不缺少,很有過,可是到那時節只見其他更顯出無用,終于另一個人便搶上前把這機會伸手接去罷了。

  春天來了,發著大誓願,要另外作一個人,這個人大致至少能如阿那托爾。

  ——“若不再勇敢一點,

  願天罰我這一世永不爲女人垂青!”

  然而當賭咒時,卻把眼淚shi了兩頰,自己是很明白自己,真只合永不爲女人垂青了。愛情上的勇敢近于氣質,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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