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長河秋(動中有靜)上一小節]輸送隊、慰勞隊等等名,向一個扒松毛的年青女人說:“嫂子,嫂子,你真不怕壓壞你的肩膊,好氣力!你這個怕不止百五十斤吧。”
那婦人和其他幾個人,正把背上負荷擱在坎旁歇憩,笑著不作聲。另外一個男子卻從旁打趣說雙關話調弄女的。
“伯伯,你不知道,大嫂子好本事,壓得再重一些也經得起。”
其他兩個年青婦女都咕喽咕喽笑將起來。負荷頂多那個婦人,因爲聽得出話中有刺,就回罵那同伴男子:“生福,你個悖時的,你子上可生疔?生了疔,胡言亂語,趕快找楊回回,免得絕香火。”
男的說:“嫂子,我不生疔。我說你本事好,背得多,不怕重,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我背得多背得少,不關你生福的事!”
“不關我的事,好。常言道:伸手不打笑險人,我是誇獎你。難道世界變了,人家說好話也犯罪?”
“你這人口好心壞,口上多蜜,心上生蛆,你以爲我不懂。”
“你懂個什麼!光棍心多,叫人開口不得。”
另外一個頂年青,看來好象是和那男的有點情分的女人,就嘴說:“唉嗨。得了罷了,又不是桃子李子,蟲蛀了心,怎麼壞?”
那男的說:“真是,又不是桃子李子,心哪裏會壞。又不是千裏眼,有些東西從裏面壞了,眼睛也見不著!”
因爲這句話暗中又傷到原來那個婦人,婦人就說:“爛你的子,生福。”
男的故意裝做聽不懂她的意思,“你說什麼?子不咬就不會爛的!”
“狗咬你。瘋狗咬你!”
“是的,狗咬我。我子就被一只發了瘋的母狗咬過!在一棵大桐木樹蔭下……”因爲說到婦人不想提起的一點隱秘事情,女的發急了,紅著臉說:“悖時砍腦殼的,生福,你再說我就當真要罵了!”
男的涎皮笑臉說:“阿秋嫂子,你罵!你罵我也會罵。你罵不過我。”
“你賊嘴賊,以後不得好死,死了還要到拔
地獄受活罪,現眼現報。”
另一個女的想解圍,“夠了,活厭了再死不遲。阿秋嫂子,你就聽他嚼根,信口打哇哇,當個耳邊風算什麼。”
“他占我便宜!”
“就讓他一點也成。口裏來,耳邊去,我敢打包票,占不了什麼。”
那男的只是笑,“是的,肥不落外人田,拔了蘿蔔眼兒在,占點小小便宜,少了什麼?”
因爲越說越放肆,而且事情總離不了那點過去。被說及的那個婦人,唯恐說下去更不中聽,著急起來,氣憤不過,想用扒松毛的竹耙子去趕著男的打兩下。男的見事不妙,竹耙快到頭上,記起“男不與女鬥”的格言,三十六計,走爲上計,于是哈哈大笑,躬起個腰,負荷松毛束,趕先走下坳去了。
另外幾個女的男的也一同帶笑帶鬧走了。
原來那個吵嘴婦人,憋了一肚子氣,對看祠堂的老手說:“伯伯,你看,我們這地方去年一漲
,山脈沖斷了,風
壞了,小夥子都成了野豬,三百斤重,一身皮包骨,單是一張嘴有用
。一張嘴到
傷人。”
老手笑著回答說:“不說不笑,就會胡鬧。嘴也有嘴的用
,沒有事情時,唱點歌,好快樂!憧茨潛呱蕉嗪謾!*
原來山前另外一個坳上楓木樹下,正有個割草青年小夥子在唱歌,即景生情,唱的是:三株楓木一樣高,楓木樹下好戀姣;戀盡許多黃花女,佩爛無數花荷包。
因爲並無人接口,等等自己又接下去唱道:姣家門前一重坡,別人走少郎走多;鐵打草鞋穿爛了,不是爲你爲哪個?
那女的正心中有氣不能出,對遠割草青年,遙遙的吐出一個“呸”字,笑著說:“花荷包,花抱肚;你娘有閑工夫爲你做!”一聲吆喝叫了個倒彩,背著松毛走了。
老手眼看著幾個女人走下坳後,自言自語的說:“花荷包,花抱肚,佩爛了,穿爛了,子弟孩兒們長大了。日子長咧。‘新生活’一來,派慰勞隊,找年青娘兒們,你們都該遭殃!”
老手隨即也就上了路,向呂家坪鎮上走去。打從一個局所門前經過時,見幾個稅丁無事可作,正在門前小凳子旁玩棋,不象是“新生活”要來的樣子。又到油號看看,莊上管事已趕場收買五倍子去了,門前靠牆邊斜斜的曬了許多油簍子,一只白
母
在油簍後剛生過蛋,猛被人驚嚇,大聲叫喊飛上牆去,也不象“新生活”要來的樣子。又到團練公所去,只見師爺戴上老光眼鏡,正歪著頭舔筆尖,在爲鎮上婦人寫家信,把信寫好後,念給婦人聽。婦人一面聽一面拉
袖拭淚,倒仿佛是同“新生活”多少有點關系。于是老
手一面抓著腮幫子,一面探詢似的問局上師爺:“師爺,團總趕場去了嗎?多久回來?”
師爺看看是弄船的,“喔,大爺。團總晚上回來。”
“縣裏有人來?”
“委員早走了。”
“什麼委員?”
“看蘿蔔的那個委員。”
老手笑了,把手指頭屈起來記數日子,“師爺,那是上一場的事情!我最近好象聽人說,……下頭又有人來,……我不大相信。”
那請托師爺寫家信的婦人,就在旁搭口說:“師爺,請你幫我信上添句話,就說,‘十月你不寄錢來,我完不了會,真是逼我上梁山。我能該帳不還帳?我不活了!’你盡管那麼寫,我要嚇嚇他。”
師爺笑將起來,“嫂子,你不要恐嚇他。你老當家的有錢,他會捎來的。”
婦人眼淚汪汪的,“師爺你不知道,桃源縣的三只角小婊子迷了他的心,三個月不帶錢來,總說運氣不好。不想想我同三冒兒在家裏吃什麼過日子。”
老手說:“嫂子你不要心焦,天無絕人之路。三只角迷不了他。他會回心轉意的。”
婦人拉圍裙角拭去眼淚,把那封信帶走後,老手又向師爺說:“她男人是不是在三十六師?我想會要打仗了!”
師爺說:“太平世界,朗朗乾坤,除了戲臺上花臉,手裏癢癢的弄槍舞棒,別的有什麼仗打?我不相信現在省裏有人要打仗。大爺,你聽誰造的謠言?”
這事本來是老手自己想起隨口說出的,接下去,他還待說說“新生活”快要來了,可是被師爺說是造謠言,便不免生出一點反感。覺得師爺那副讀書人樣子,會寫幾個字,便自以爲是“智多星”,天下事什麼他都不相信,其實只是裝秀才。因此不再說什麼,作成一種“信不信由你”的神氣,揚揚長長走開了。出得團練局,來到楊姓祠堂門前,見有五六個小孩子蹲在那大青石板上玩骰子,拚賭香炷頭。老
手停了停腳,逗他們說:“嗐,小將們,還不趕快回家去,他們快要來了,要捉你們的!”
小孩子好奇,便一齊回過頭來帶著探詢疑問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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